46.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徐文婉将公函搁至一边,请徐鸿代笔给母亲写回信。
她考虑了很久,当下也不瞒着徐鸿,将说亲之事一一告知。
“堂哥,你可曾听说过石船村的刘秀才?”
“石船村?姓刘的……好象有点印象。”徐鸿凝思道,“此人应该曾在县学就读过……”
徐文婉道:“堂哥,你就写,同意相看。”
徐鸿提起笔,良久没有落下,皱眉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同意相看,也要先合八字,八字合顺了,方有踏亲一说。”
“踏亲?不是先看人么?人若看不中,八字合顺又有什么用?”
徐鸿急道:“这些都是古礼,这个生辰八字合不合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双方相看也是由男方母亲姐妹来女方家里看人,可不能让男人直接来看。这要是说七八个亲事,岂不是让七八个男子都看了去了?这名声还要不要?”
徐文婉恍然大悟,“那我岂不是不知道刘秀才长什么样子?”
“听说有些人家,男子上门踏亲,坐在堂上与女方父兄讲话,女子偷偷在帘后瞧的也有。”
徐文婉都无语了。
这六礼下来,没个二三年搞不定啊。
二三年之后,她都几岁了啊?
二十了!
多么令人胆颤心惊的岁数啊……
徐鸿道:“先让婶婶拿八字双方去合,合顺了,若能请得假期是最好的,就能相看了。如若不然,只得等三个月后。”
徐文婉点头道:“这些我娘应该都会弄的,哎呀,不管了。”
她等徐鸿写好书信,匆匆浏览了一遍,看得一知半解,便装进信封当中。
当封口合上时,她松了一口气,象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若是仔细想一想,其实什么都不曾改变。
徐文婉决定要抛开所有烦心事,将全部心思放在下午那个重要的案子上。
自她上任以来,若说开堂审案,那也是天天都有,安固县百姓好诉讼,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扯上公堂。
但她还没有经手过这样重大的命案,心中一直没底。
私下,她和徐鸿特意去了一趟大牢,与那疑犯曹岁生谈过一次。
曹岁生口口声声喊冤,说自己只会打铁,不会杀人。
直到此时,徐文婉觉得压力很大。
如果凶手不是曹岁生,那又会是谁?
快升堂时,徐鸿将她拉到一旁,偷偷道:“别想太多,这案子既是前任知县审结的,前因后果大部分都讲得通。世上哪个凶犯不喊冤,眼下巡按大人一直微服私访,最好今日就将此案审结,将卷宗发往府台。”
徐文婉看着徐鸿好半晌,不置可否。
黄檀村十人命案,曾经轰动整个栝州府,今日开堂审理,许多好事者纷纷赶来听审。
若论安固县谁最闲,舍柳齐岭其谁。
柳齐岭虽年少,但人高相貌俊美,一身锦衣华服,立在堂外简直是鹤立鸡群。
同柳齐岭一齐来的,还有一位相貌丑陋皮肤微黑的年轻男子,看衣着打扮,同样身份不俗。
因为此案事关重大,县里几位有功名在身的士绅都来听审。
徐鸿吩咐衙差端了几把花梨木的椅子摆在堂侧,让这些人落坐。
柳齐岭虽身份显赫,然而实在没有功名在身,徐鸿还是给安排了位置。
升堂时,堂上除了曹岁生、原告,还有一干涉案相关人等,将整个大堂塞得满满当当。
徐文婉审理时,一直用询问的方式进行。
比如“曹岁生,你可认罪?”“那日你人在哪里,把所做之事从头开始讲述一遍”之类。
徐鸿心急如焚,几次想写纸条托衙差递给徐文婉,让她扔签打板子。
他知道徐文婉心软,可眼前的疑凶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这个时候心软毫无意义。
曹岁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在牢里没少挨狱卒的揍,他心知,若是被判死罪,在处斩之前,他在牢里的日子定会生不如死。
眼前这新县令,是他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都要死死抓住。
“大人,草民那晚确实是喝了酒,但当晚并没有立时跑去黄檀村,而是在家里睡觉。等我睡醒,发现那婆娘不见了,家里什么都没收拾,她的几件衣服没了,草民晓得,这臭婆娘又他妈跑娘家去了——”
徐文婉皱眉道:“大堂上岂容你讲粗口,来人掌嘴。”
当下有衙差上前给曹岁生几个耳光,曹岁生脸颊顿时肿得老高。
徐文婉心道:那郑氏嫁给了曹岁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此人长相凶恶,嘴巴粗糙,家境又普通,郑家怎么就瞧上这人,找来当女婿?
曹岁生嘴角溢出鲜血,张嘴说话间,牙齿上粘了血,更显得凶残恐怖。
他抬头盯着徐文婉,眼珠黑少白多,那眼底似乎压抑着强烈的愤恨。
徐文婉愣神,这眼神令她毛骨悚然。
她想起另外一双眼睛,总是很温柔的望着她,可那双眼睛总能让她在噩梦中惊醒。
“你说你在家里睡觉,可有人看见?为你做证?”
“草民在自己家里睡觉,家里也没外人,谁也没瞧见啊。”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所谓夫妻之道,本应相敬如宾,象你这样动辄打骂,天底下哪个女人受得了?!你既娶了郑氏,就该好好过日子,你究竟看不上她什么?”
曹岁生扯了一下嘴角,刚想骂,硬生生忍住了:“不过是我买的,这女的跟人不清不白,我没休了她,已经算是对得起郑家了。”
徐文婉道:“这话可有证据,此事关乎女子清白,不得胡言。”
曹岁生大喊大叫道:“大老爷,草民说的全是实话,那个贱……郑氏嫁给我之前,早跟村里的某个人勾搭上了,他们家才不得已,才找上我这个冤大头!”
“你曾亲眼看见郑氏跟人不清不楚?还是听谁说的?”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黄檀村的人全知道!就他妈蒙我这个傻子!郑家人为什么会死,是这对奸夫□□合谋干的!大人,草民真的冤枉啊!”
徐文婉愕然,转头看着书吏,正振笔疾书。
堂后正在听审的徐鸿,差点没用头撞墙。
在场的县中耆老纷纷交头接耳,连柳齐岭和那陌生男子同样窃窃私语。
柳齐岭用古怪的表情注视着大堂上的徐文婉,内心五味杂陈。
徐文婉心里在纠结,清官不好当。
这种时候,她是理智行事还是随性而为呢?
“你若不能说出具体是谁告诉你的,本官将会依旧原判进行宣判。”
曹岁生急道:“草民在店里打铁,无意间听到外头有人经过说‘黄檀村某某的相好,就嫁给这里打铁的!’等我追出去看,路上来往行人众多,那几日又是市日,许多别村的人过来,根本搞不清是谁说的。”
徐文婉无语道:“你就因为这捕风捉影的一句话,对郑氏肆意辱骂,拳脚相向,致其数度流产。”
“大人草民真的没有杀人!”
“那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楚那某某人的名字?”
“……没有。”曹岁生摇摇头趴在地上,似乎有些无措,神情有些呆滞。
徐文婉拿起惊堂木,刚想用力拍下,却见大堂外的看客当中,站着一个身穿玄色长衫,面容冷峻,身型极为高大的男子,分明是梁英郡的随从,叫什么峰的。
她心头纷乱,该叫曹岁生立刻画押认罪么?
为什么她审一个案子,全天下人都盯着呢?
她将惊堂木不轻不重地搁下,说道:“此案影响甚巨,涉及多条人命,事关重大,又因出现新的疑点,此时难下定论,所以本案将延后再审,退堂。”
她站起身时,发现背后都已经汗湿了。
“徐大人——”
柳齐岭和陌生男子相偕往后堂而来。
徐文婉心烦至极,根本不想搭理这个纨绔,可柳家可是安固县的“功臣”。
“柳少爷,本官现有重案要办,你若没有什么要紧事,请暂且回去吧,日后本县再亲至府上叨扰。”
柳齐岭见惯了徐文婉的冷脸,听惯了她的冷语,根本不以为意,而是拉着陌生男子,热切地道:“徐大人,这位是我的另一个表兄,姓冯,表字俊卿。之前在京城任职,后来俊卿哥的祖父过世,现在丁忧在家。表哥,这位便是我们安固县县令徐文翰大人,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徐文婉见这位冯俊卿黑肤大嘴小眼招风耳,其丑陋程度与曹岁生有得一比。
曹岁生长相凶恶,仔细看五官其实还算端正,而这位冯表兄,啧啧。
冯俊卿还跟相貌俊美出众的柳齐岭站在一处,那对比就更强烈了。
不过,冯俊卿相貌虽丑陋,但胜在身上有一股子书香之气,倒还有几分气质。
比之那曹岁生不知顺眼多少倍。
那冯俊卿满面笑容拱手道:“徐大人,失敬失敬,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徐文婉一愣,文翰所赐不过是同进士出身,何时大名响彻在外?
冯俊卿可是京官,不可怠慢。
徐文婉忙回礼道:“哪里哪里,冯大人言过其实了。”
柳齐岭从怀里拿出一张贴子递过来:“本月十四,请徐大人到柳府一叙,你可不能不来哦。”
那冯俊卿面显尴尬,忙道:“景韶,不可对徐大人无礼。徐大人,告辞了。”
说罢,把还要开口讲话的柳齐岭硬拉走了。
徐文婉打开烫金贴子。
本月十四,那不是中秋节前夕,就在两天之后了。
柳家请她到府上吃宴,说有要事相谈。
经城建一事之后,她对柳府改观了不少。再者柳家可是安固县的财神爷,千万不可得罪。
人家郑重其事的下贴子,这点面子她不能不给。
柳家找她有什么事?
徐文婉急回后衙找徐鸿商量对策,尚未开口,徐鸿却是一脸肃容,低声道:“中秋过后,巡按王大人可能会到安固县私访。”
徐文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徐鸿道:“梁大人派随从前来告知你我。”
徐文婉讶然,她以为梁英郡正直不阿,不会搞弄虚做假之事。
徐鸿叹道:“今日堂上——”
徐文婉忙道:“那曹岁生是个硬茬,就算我打他板子,他也未必会招认,到时候喊起来什么‘屈打成招’,万一传到钦差那里,岂不是糟糕。”
“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而是曹岁生说自己冤枉时,你应该反问他,官府拿他问案,为何要逃,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徐文婉恍然:“我怎么没想到。”
****************
两天后,傍晚时分,柳府派人来请,徐文婉坐着官轿,去了柳府。
宴席设在花厅,厅外仿造苏州园林,堆砌的假山莲池,小桥流水,几盆开得炫目的菊花,分外吸人眼珠。
若是坐在厅内一边赏景,一边饮宴,别有一番滋味。
徐文婉被引至花厅之内,发现赵指挥使一人独坐,正品茶观赏菊花。
她忙行礼道:“下官见过赵大人。”
赵廷翔道:“不必多礼,今日你我都着便装,一切随意。”
这时,从厅外刘齐岭和冯俊卿相偕而进,皆是满面笑容。
“徐大人——”冯俊卿一见徐文婉,忙见礼。
徐文婉正欲回礼,柳齐岭却道:“徐大人快坐吧,大家都这么熟了,还说些客套话,都不嫌腻味。今晚大家不论身份,只品好酒——管家快让上菜上酒,好堵了他们的嘴。”
管家立时吩咐下去。
厨下早备下美酒佳肴,不多时,佣人端上山珍海味,其中一大盘金黄色的大闸蟹,更是香气四溢。
冯俊卿笑道:“金秋最美不过赏菊品蟹,今日两者皆俱,何幸之有。”
这时进来几个貌美丫环,笑吟吟地铺开几套精致的食蟹银具。
一套动作轻巧细致,如行云流水,显是个中能手。
连蟹腿当中的肉都一点点挖出来,全部搁在一个描彩绘金的小盏子里。
徐文婉盯着满盏蟹肉,正欲举筷品尝,却听冯俊卿笑道:“徐大人今年贵庚啊?看你的模样,应该不超过二十吧?”
徐文婉不动声色道:“下官今年十八岁。”
冯俊卿象是刚知道似的,讶然笑道:“十八岁便考中进士,徐大人当真才华横逸,学问不浅哪。”
冯俊卿亲自给徐文婉倒上酒,原本倒酒之事是下人做的,可他做起来却凭的自然,反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是抬举。
徐文婉见冯俊卿这般热情,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之感。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赵廷翔,又转头去看柳齐岭。
冯俊卿笑道:“徐大人家乡何处?那里可有什么好的去处?我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出来走动。再过半年,便期满要述职了。”
赵廷翔默默地坐着,脸上表情依旧淡漠,只是眼底透着一丝笑意。
徐文婉又不是傻子,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柳夫人神通广大,定能把徐家祖上三代查个一清二楚,徐文翰的年岁籍贯,这冯俊卿又何必明知故问?
只是她和哥哥的事情,柳夫人会不会也查出来了?
“下官是东嘉府横阳县人氏,若说横阳县有什么好去处,山水清音,那也是有的。若说天下闻名,自然比不得永宁县雁山之名响彻寰宇。”
冯俊卿一愣,继而笑道:“徐大人年少有为,不知定亲了没有?可是哪家的东床快婿?”
徐文婉微怔,继而笑道:“下官初上任,一心只在公务,尚未定亲。只不过,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此时,她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那真叫蠢透了。
冯家是想跟徐家结亲?
这会不会她的一厢情愿?
冯家既是柳家的姻亲,跟赵廷翔也是沾亲带故。
这些高门,其家势背景权力利益盘根错节,自然不会是徐文翰一个乡下新上任的小官可以高攀的。
冯俊卿笑道:“不错,说的不错。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来,大家喝酒——”
见冯俊卿大喜过望的表情,徐文婉突然意识到,她这番话恐怕真合了冯家的心意。
如果冯家真托人上门说亲,而她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了,父母应了,徐文翰也就应了。
徐文婉心想着弟弟,不禁有些局促起来。
此时,花厅一侧垂下的竹丝绣帘之后,似乎有些响动,徐文婉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帘下隐隐露出一双绣花鞋,朱红缎面,刻银丝,鞋头缀满细白珍珠,端得奢华夺目。
徐文婉注目时,这鞋子就离开了。
这时,她才发现,花厅之侧的竹丝帘后,影影绰绰,继而消失不见。
刚刚是有女子在帘后偷看花厅内的情形?或者说,是在偷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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