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徐文婉回到安固县,不日便收到了从栝州府送来的公文。
知府大人亲批回乡探亲请假公函,安固县一切事务由县丞和典史同共暂代执掌。
将县里的事务一一吩咐交待给县丞和典史,又将筑防未了事宜一一安排,若遇到难处,可以去协镇署请示一下赵将军,赵将军每月都有固定时间在署内办事。
一县之事,繁杂至此,若非情势所迫,真是放不下。
徐鸿纠结了很久,这县内事务很多都是他经手的,最后还是留在安固县。
只是托徐文婉将一些钱物带给家里人。
三日之后,徐文婉、张平还有莲蕊坐船回乡。
县署众官员都来送行,场面极为感人。
柳齐岭闻讯而来,可徐文婉这边早开船了,他气的跳脚,又跑到县衙质问徐鸿。
“徐大人这么急着回乡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徐鸿不想理他,可柳齐岭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得罪不起,只得耐着性子答道:“徐大人家里有点事情,年后就回来。”
“什么事?”
徐鸿无奈道,“再过一阵子,他祖母要做寿——”
柳齐岭道:“做寿!他要回乡竟然不告诉我。”
“……”什么时候他们有这么熟么?徐鸿愕然。
柳齐岭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直接去找表哥了。
坐了两天的船,徐文婉归心似箭,在望眼欲穿中,终于回到了久别的横阳县。
因为事出伧促,回来又急,没时间事先通知家里。
沿着村中石子路而行,两侧的农田、村口的牌坊、下马亭……纷纷扑入眼帘,犹如展开一幅令归乡之人心心念念的陈旧画卷。
离徐宅尚远,徐文婉便发现家里正在大兴土木,大肆改建。
马车停在宅门口,张平下车直奔里头去通报了。
一会儿工夫,家里人都到门口来迎接。
徐刘氏见女儿一身男装便服从马车上下来,眼泪立时迸了出来。
“文翰啊……你怎么回来了?”徐涛林颤声问。
入冬无农事,大伯正闲在家里,一家人闻讯赶过来。
“文翰瞧着瘦了,好象长高了。”
“祖母整天念叨着你,可你……怎么就回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愣是不敢讲出“罢官”两个字。
徐文婉怕他们误会,忙道:“无事无事,是府台大人准了我的假,赶回来给祖母贺寿,年后还得回任上的。”
她这样一说,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等她坐下来,歇一歇,喝口茶,便立时去见祖母。
祖母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她的日常起居,又问了任上琐事。
最后才说,孩子受苦了,都瘦成这样。
祖母枯瘦的手拭着从昏黄的眼珠里流出来的泪,让徐文婉心中五味杂陈。
“快去瞧瞧你姐姐,他可一直盼着见到你呢。”
徐文婉恨不得插上翅膀赶回房,把身上的重担卸下来还给文翰。
徐文翰早听说她回来了,正满屋子打转,激动的坐立难安。
一见她进房来,便拉着她,上下打量,直说她瘦了。
徐文婉一见到徐文翰,彻底惊呆了。
原本文翰就削瘦,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就是现在使劲地吃,也未必能在二个月肉,长上几两肉。
肠胃不适的人,一般都很消瘦,而且很难长胖。
“小弟,你怎么病成这样子?现在大夫怎么说?”
这样瘦骨嶙峋,二三个月后能上任么?
徐文婉心中有些惶恐不安。
母亲在信里一直说文翰已经慢慢地好起来了,只是若要将养到以前那状态,恐怕要一年半载,如今一看,难说了。
徐文翰道:“我很好,现在多坐一会儿,也不累。你快给我说说安固县的情况。”
这几个月来,他朝思夜想的,便是安固县内的山山水水。
他想象着自己持掌一县事务时的模样,想象着自己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的情形,真的恨不得世上有神仙药,能让他一夜之间康复痊愈。
可他只能耐着性子,每天按时喝药,这药汁满溢到了心里面,苦极了。
徐文婉见小弟眼里的渴望,也不忍拂他的意。
她连衣服都没换,就这样,巨无细摩地将安固县的风土民情,发生的种种惊险奇异之事讲给徐文翰听。
徐文翰听的入神,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徐文婉见他这等模样,觉得这几个月来的辛苦,也是值了。
“小弟,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吧。你身体养好了,过完年,就上任吧。”
外面天都黑了,刘氏让下人端了饭菜,摆在房间里。
徐文婉却要到大堂会客,因族长村长以及村中的耆宿都闻讯赶来了。
等到夜深,徐文婉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徐文翰的房间,梳洗睡觉。
这几日必定有许多人她要一一会见,少不得要被邀请饮宴。
当官真是体力活,没有好体格,干不了。
她家的小四合院正在扩建,将屋后的空地圈过来,盖了个小花园。
刘氏去过大姐张教谕夫人家后,心里一直想着也弄个繁花似锦的小园子。
张教谕夫妻俩听闻文翰从安固县回来了,当即闻讯赶来。
张教谕夫人拉着刘氏,来到那建了一半的院子。
“这里怎么能造凉亭?万一有那贼人踩着园墙,攀上亭台,轻轻松松就进来了。亭子都要造在园中央的。你要栽什么花,就来问我,我现在比我那口子还内行着。”
刘氏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件事情。
张教谕夫人拉了她的手道:“三妹啊,要男方上门踏亲可是你们徐家,又迟迟不定日子,我可不担保那柳秀才会不会半途变卦,需知好事多磨,赶得就是时机。”
刘氏忙道:“大姐,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你看文翰也回来了,你就选个黄道吉日吧,最好快一点。记住,可千万别赶在老太太寿宴那会儿。”
张教谕夫人都给她弄得哭笑不得,“我说你这个人啊,以前也不这样,嫁人以后都瞧不明白了。慢起来,慢郎中似的,急起来,又火急火燎的。行行行,那到时候定下日子,我立刻通知你。”
又过了几日,等饮宴聚会告一段落,徐文婉终于跟文翰换了过来。
身上绑带、束腰一松开,她就觉得自己象是重生了一样。
真是无法想象,整个夏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终于又穿回了绣衣罗裙,可惜已经不是那轻衫罗袖的时节了。
梳起了飞云髻,插起了金钗步摇,用珠花点缀。
淡粉色的棉袄外罩米色缠枝褙子,纤纤玉指之间有淡紫罗帕,隐隐透着幽香。
镜中的女子比之以前,瘦了黑了,少了几分柔美。
她叹了一口气,拿起香粉,细细地擦了起来。
张教谕夫人又来了。
“上回来的匆忙,去见了你弟弟,就来不及看你了。这几日身体好些了吧?嗯,瞧着好象好了很多,胖了。”
她他细打量外甥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姨母,许是听到弟弟回来,我心里高兴,便好的快了。”
徐文婉极力表现的温婉,行的福礼却很生硬,这一点倒和徐文翰差不了多少。
张教谕夫人怔了一下,笑道:“知道你们姐弟情深,可不是嘛,这嗓音也好听了。”
刘氏怕她看出什么,忙道:“那柳家怎么说?”
张教谕夫人看了一眼徐文婉,将刘氏拉出门外,两人回到了堂屋,她方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情可真凑巧。柳秀才出远门了,听说是跟几个同窗出去游学了……估摸着半个月后能回来。”
“……”
刘氏直拿拳头捶着手心,一直叹气。
半个月,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她可是过来人。
亲事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文婉没意见,凑合着柳家就可以下聘了,这门婚事便成了。
偏偏好事多磨。
徐文婉每日不是绣花习字,便是陪在祖母身边。
文翰还是一有精神便来问她安固县的情况。
她犹豫了许久,便把梁英郡、赵廷翔、柳齐岭、陈知府等等,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徐文翰一听到梁英郡,不禁失笑道:“越州梁英郡竟然还记得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他识破了你的身份,却没有揭穿你,这份恩情可要记下。”
徐文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徐文翰又提及镇海将军,“听说他是个很严肃的人,镇守一方,百姓都惧怕他,他的声音能止孩儿夜啼。”
徐文婉忙道:“小弟,你都是打哪里听来的这些?简直胡说八道。将军其实人很好,只是身上多了份军人气魄。安固县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多崇敬他,甚至还为他建生祠,常年都是烟火不断的。”
徐文婉又将赵廷翔帮她办的贺礼跟文翰一一说了,“那象牙雕光是材料就值二三十两了。这可怎么还?”
徐文翰道:“你身为县令,难道都没有……”
徐文婉瞠目结舌。
“小弟,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想做一个清官么?”
伸手拿钱成了习惯动作,只会越贪越大越疯狂。
天下的贪官,不是天生就是贪官的,他们的初心或许是立志要做名留千古的好官。
徐文翰默然,只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钱可以收,有些不可以。”
徐文婉无语,“随便你了,反正以后都是你自己来做,你爱收多少我也管不着。”
徐文婉只觉胸口堵着一口气,突然想到梁英郡。
这人也当县令,瞧他游刃有余的模样,锦衣玉食的,想必水也是不清的。
徐文婉自己气了半日,又觉得傻。
拿起绣绷子,练起女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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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梁家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分过几次家,大部分的族人都还在越州祖地,但在京中分支早已撑开了另一片天地。
梁英郡祖父,虽不是梁家长房,可凭借着封相入阁,都威名声势早已凌驾在梁氏族人之上。
京中梁宅处在京都最好的地段,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怎么一个繁华了得。
梁英郡的母亲郑氏是长房宗妇,出身名门,最重礼教。
她相公当年进士及第,一路官运通,儿子女儿才貌皆俱,有一等一的人品,个个都有大前程。
她的人生本该圆满知足,可偏偏这家里多了一个姨太太苏氏。
苏氏给她的人生当中带来的痛苦与仇恨是难以言喻的。
多了一个苏氏,便多了一个三元及第的庶长子。
这个庶长子入了圣上的眼,娶了郡主,又傍了王爷。
母凭子贵,如今府里私下到处传着要升苏氏为平妻。
梁大太太郑氏端坐在镂空万字不断头罗汉床上,脚踩在铺了毛垫的雕花缠枝脚踏上,身后一个穿杏色衣裙的小丫头正在替她按肩膀。
她年虽过四十,可保养得体,皮肤细腻白皙,身形浓纤合度。
身上穿碧色兰草夹袄,襟边貂绒毛领雪白蓬松。
脖颈间挂着一串大小相似浑圆天成的长珍珠,更令她高贵莫可名状。
室内几个婆子丫环轻手轻脚,利落地烧起了银灰炭,几上云纹小鼎燃起檀香,淡香袅袅,更衬着满室的静谧。
郑氏闭目养神,可略微下抿的嘴角,显出她内心的不愉。
这些仆佣早伺候惯了的,深知她的脾性,此时大家越发的小心,免得惹主母更加不快。
突然,碧色的门帏被人掀了起来,一股淡淡寒意袭面。
郑氏原本微阖的双目微微睁开,眼里透着隐约的怒气。
来人是一个年纪五旬的葛妈妈,是郑氏娘家陪嫁过来的,也是最重力的手下,郑氏许多事情都经了她的手,办的无不妥当体贴的。
葛妈妈原本最是沉稳,可今日却这般急匆匆进来。
她一进来,精明的双眼看着郑氏,眼里透着深意,却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郑氏挥手让旁人都退下,身后原本捏肩膀的小丫头也赶紧退下了。
葛妈妈上前,附在郑氏耳边低语了几番。
郑氏瞠大了眼,急声问道:“消息可确实了?”
葛妈妈躬着身体低声道:“老奴也是听得消息,便来告诉太太。太太,这个可得早点拿主意,这可关系到三少爷的前程,一刻都疏忽不得啊。”
郑氏咬牙道:“老爷呢?这会子又在那个贱货那里?”
葛妈妈忙道:“老爷正和幕僚议事,听说那边等回话。”
“去请老爷过来,这件事可不能他一人说了算。”
她心里却在想,万一相公将这件事在那贱货面前透露一二,那贱货少不得又使手段,碍着她的老三。
葛妈妈躬身出去了。
那些婆子丫环重新入内。
梁大太太对身侧另一位王妈妈道:“王妈,把昨日我看过的那本册子拿过来。”
王妈妈应声去了内室,在床柜的一处黄梨木镶贝匣子里取了一本蓝皮册子来。
梁大太太手指紧拽着册子,然后将它放入红木矮几的小抽屉当中。
没过多时,梁大老爷急匆匆来了。
他一进来,梁大太太眉眼舒展地迎上去,仿佛所有的委屈和怨恨从不存在一般。
“老爷,咱们老三的信可曾收到了?所有的孩子都在爹娘身边,就单他一个远在那穷乡僻壤,也不知道是冷是饿,可曾累着。”梁大太太一想到自家老三,不禁娥眉微蹙,
梁大老爷却是喜上眉梢,“刚刚收到,不过之前我收到王大人传来的消息,如今却有个难题,实在是难以决断。”
梁大太太在丈夫身边多有眼线,早收到了消息。
“他在信上怎么说?他身体都无碍吧,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在那边锤小地,就算再得势,又能揭起什么浪来。老爷指的王大人是王献芝大人?”
梁大老爷瞅着自已的妻子,有些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这个家已经够乱的,能少一事是一事。
“就是王献芝。他家与我们家可是世交,如今他做了江浙路巡按监察御史,少不得要提携着咱们老三了。英郡的顶头上司,栝州府知府被下了狱,如今这四品知府的位置空了出来,下手若慢了,便成旁人的囊中之物。好在,柳中林大人跟我也有几分交情。”
梁大太太闻言不动声色,只是顺手从紫檀矮脚几的小抽屉里取出蓝皮册子,面露喜色道:“昨日,李御史家摆长孙对周酒,李御史嫡出的五小姐,怎么瞧怎么喜人,听说还未定人家。年纪配我们英郡也适合。葛夫人说了,只要拿定主意,这个媒她来做。”
梁大太太又翻开蓝皮册子,里面林林总总,记录的都是京中有未出阁小姐的出身与家势背景。
梁大老爷脸色怪异地道:“你打哪弄来这个?要是让旁人看到了,传出去,指不定告你坏人名节。”
梁大太太捂嘴笑道:“你们男人懂什么。如今京中时兴这个,当年大姐儿许人家便有那未婚配男子图册拿来挑的。”
“简直岂有此理。”
梁大太太指着蓝皮册子,“这是皇后娘家嫡出的妹妹,听说‘德言容工’都是俱佳的。”
“胡闹!外戚是我们家可以沾惹的么?!”
梁大老爷想着儿子在信中所言,这几年家里的几桩亲事都已经够惹眼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真当圣上不忌讳么?!
“京官瞧着尊贵,可京中多少官员,撞见哪个都官大一级,作事说话无时无刻不得提着神,要说风光,哪及得上外官。那栝州府知府掌一府事宜,手握实权,在栝州府谁见了不得拈量一二。多少京官盯着外放的实缺,如今机会难得,你尽在这里扯后腿。”
梁大太太委屈道:“我多久没见到三儿了,你说,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快记不得了。我现在别的也不求什么,只盼着他能成家立室。都说后宅不定,事业难期。”
“等他做了知府,要什么妻子没有?!再说了,天下女子又不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就是好的。夫人祖籍也不是京都的,可比京中女子强上百倍,我便是娶了你,才有了今天家业不是。”
梁大太太双颊飞红,啐了一声:“都这般年纪了,还老没正经。”
“夫人啊,我可是说真的。听王献芝说,栝州府那边出过许多名门望族,多的是大家闺秀。实在不行,越州离栝州府也近,那里我们更是知根知底的。只要事能定下来,年底时咱们夫妻俩便往栝州府走一趟。”
“对了,英郡的信快给我瞧瞧。”
梁大老爷从怀里取出熨着体温的信件递了过去,梁大太太接了,见丈夫如此宝贝地揣在怀里,可见他心里还是明白英郡也是他亲生的儿子,心中的不忿竟去了几分。
她慌忙展开信,细细读了起来,嗔怪道:“都叫他不要寄那些土特产过来了,便是不听。”
“雁山特产可是好货,拿去送人都极受欢迎的。年关快了,就算用不上,自家吃喝难倒还不成。”
梁大太太见信中,儿子对雁山风光推崇至致,又言民风纯朴,乐而忘返,显然也是拿定了主意要留在栝州了。
可她心里还是希望这孩子能回来。
一来能给他嫡亲的哥哥有个助力,二对一,怎么也不落下风。
二来能常欢膝下,身为母亲自然希望日日见着儿子的面,能时时刻刻将他照顾妥贴了。
三来那栝州近海,倭寇常袭,自然是个险地。她只求孩子能平安,就算在京中做个小书吏也成。
还有,京中女子与地方上的能比么?眼界见识便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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