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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父女


  罗明堂用两锭银子租下了花娘的三间茅草屋,成为了他和家人的临时居所。

  午夜,在花娘晚上安寝的最大那间茅草屋里,罗明堂的发妻默默垂泪,曾经的富贵生活已成为了过往云烟,作为一个居家的妇人怎能不为之伤心。

  罗明堂摆了摆手,有些心烦道:“有什么好哭的,天塌下来还有老爷我顶着......贤儿,陪你娘出去,老夫和你妹妹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罗明堂的发妻就在一个身材瘦长,看上去有些文弱的中年男子的搀扶下走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罗明堂和一个与他相视而坐的年轻人。

  罗明堂妻妾不少,可大多数只是为了利益上的纠缠而纳娶的,他自身并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因此膝下只生育了一子一女。

  长子名叫罗正贤,就是刚才搀扶罗明堂发妻走出去的中年人,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婚配,也没有出仕为官或是从商经营,只是整日无所事事的呆在家中,让许多人为之费解。

  而留在屋里的年轻人就是罗明堂年仅十九岁的小女儿,名叫罗婉儿。

  罗婉儿是女儿身,她因难产而死的生母只是一个妾氏,按理说在大户人家里,罗婉儿的地位应该只比奴仆高上一些才是,可是在她长大后,罗明堂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甚至比对长子罗正贤还要重视。

  月色如梦,烛光如幻。

  罗婉儿虽为女儿身,此时却穿着深色男装,一眼看去就是一个俊秀而英气的富家公子,脸上带着几分阴柔的淡然,一双幽深的眼眸,显得有些朦胧。

  罗明堂望着女儿,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慰,低声说道:“婉儿,我们全家如今之困局,依你看来该如何解呢?”

  罗婉儿神色淡然,仿佛举家逃难在她眼中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抬手轻轻抚过鬓角的发丝,轻描淡写道:“父亲心中早有定计,又何必来问女儿?”

  跳跃的烛光下,把罗婉儿的脸孔映衬的有些虚幻。

  罗明堂呵呵一笑,他早已习惯了女儿这种不分父女尊卑的说话方式,对此丝毫不介意,说道:“父亲哪有什么定计,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心力憔悴了,哎......到底是谋划赶不上变化,风云莫测,世事难料,哪是人力能够掌握的。”

  罗婉儿柳眉微微一皱,罗明堂的话让她感到很是陌生,她的父亲绝不是一个会自哀自怜的人,波澜不动的脸孔上浮现出丝丝疑惑:“难道父亲心中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只想碌碌无为过一辈子隐姓埋名的逃犯生活?”

  罗明堂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精打采道:“都到了这般落魄田地,还敢有什么雄心壮志啊!女儿啊,为父拖累你了啊!”

  罗婉儿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下,眉宇中显得格外的淡漠,这份她特有的气息往往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甚至忽略她的相貌,唯一引人注意的只有她发髻上的一条丝带。

  丝带蓝如海,纯净如天。

  过了许久,罗婉儿才用略带泉水般清冷的语气道:“父亲不用自责,不要说是拖累,就算女儿为您而死也是应该的。”

  罗明堂老怀安慰的展颜一笑,骤然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心头一震,才发现罗婉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罗婉儿的双眸亮了一下,有如流星闪过,然后低下头去,再也不看自己的父亲。

  罗明堂犹豫了一下,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感叹道:“丫头,你这样子为父可受不了......好吧,为父认错了还不行吗?”

  罗婉儿语气依然清冷道:“父亲认什么错,女儿不懂。”

  罗明堂坦白道:“就像你说的,为父自然不甘心现状,刚才那些话,只是......”他吞吞吐吐,在自己女儿面前竟是露出了些许扭捏之色。

  罗婉儿凝视着父亲,双眸突然变得秋潭般深远幽静,淡淡道:“父亲刚才这么说,只是希望女儿可以出言激励,然后趁机对女儿有所要求吧?”

  罗明堂点头,神色中有惊叹,也有无奈。

  他一直十分重视罗婉儿,不仅是因为罗婉儿是他唯一的女儿,更是由于这个女儿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静和沉稳,以及令人无法想象的智慧和眼光。

  罗明堂这一辈子自视甚高,可在女儿面前却是一直自惭形愧,就好似现在,被揭穿了的他没有一点脾气,苦着张脸就像是一个等待发落的犯人。

  堂堂一个奸雄般的狡诈之辈,变为了一个诺诺不能言的懦夫,这一幕如果落在外人的眼中,绝对会掉落一地的眼球。

  屋内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却照亮了父女二人各怀心思的游离眼神。

  罗婉儿幽幽的叹了一声,问道:“父亲,你应该见到了那个人了吧?”

  不等罗明堂回答,罗婉儿又道:“你一定是见到了,不然若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又怎么会在屋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估计你也已经和那个人达成了共识。”

  除了董齐之外,没有人知道罗明堂和秦风二人之间谈了些什么,不过从罗婉儿的话里,似乎可以听出她已经有所了然。

  在自己这个聪颖似妖的女儿面前,罗明堂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把下午屋内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说话时,罗明堂的眼眸之中隐隐有流火在燃烧。

  他在卓尔翰和五百满洲八旗战死之时,无疑迎来了他人生之中最大的危机。

  可是危机并不一定完全意味着灾祸,有危才有机,危险和机会一直都是并存的,只是看人如何把握而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罗明堂失去了衡州知府的权力和地位,可他并不甘心,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都敢于去争取,即使是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这就是贪婪之辈的共性,在巨大的收益面前,风险再高也不会放在心上。

  罗婉儿正是了解透了自己父亲的秉性,才知道他不可能会甘于平淡,何况还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那个对他有着非凡意义的人物。

  罗明堂说道:“为父走出的这一步,很有可能踏进了万丈深渊,但同样有可能是一条康庄大道,就看时运到底如何了。”

  罗婉儿秋波流转,眼眸中闪现出了一抹惊艳,问道:“父亲相信那个人?”

  罗明堂语气沉重道:“无论相信与否,为父眼前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老天既然让我在这里与他相遇,也许就是上天赐予我的一次机会。”

  罗婉儿身形一颤,脸色在哪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已经难以琢磨。

  在罗明堂诧异的目光下,只见她款款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目光远投,一阵秋风吹过,带上几分初冬的冰冷,冷的人骨子里面发寒。

  罗婉儿很清楚他父亲将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这是一条连她都看不到丝毫曙光的不归之路,可是当她听到父亲说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时,就知道自己父亲是不会再回头了,此时她唯一能够做的只有期盼着那仅有的一丝希望。

  希望在哪里,那个人身上吗?

  罗婉儿神色一呆,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因为那人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沉思之中,罗明堂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丫头,为父想要求你去做一件事情。”

  罗婉儿转过身,走到了罗明堂的身边,纤纤细手从父亲满是秋霜斑白的鬓角缓缓摸了过去,细心的梳理着。

  感受着女儿的温顺和亲切,本欲开口的罗明堂变得犹豫,眼中显出了挣扎之色。

  他的女儿,他的心肝,此生他最珍惜的宝贝!

  然而,罗明堂想不出还有谁可以代替罗婉儿,或者说,除了罗婉儿,还有谁值得他信任,以及有能力去做。

  艰难的抉择,罗婉儿却不想自己的父亲如此苦恼。

  父女连心,罗明堂即使不说,她也能猜得到。

  罗婉儿笑了,笑容如轻烟般淡,却难掩深藏其中的那一丝苦涩,她蹲在罗明堂的面前,像是一个听话可人的小女孩般,牢牢握住了父亲的双手道:“女儿帮不了父亲太多,可只要能够做到的,就一定会去做。”

  罗明堂的眼睛湿润了,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可是对于这个女儿,他不忍心,不愿意,不想毁掉自己心中唯一的良知。

  罗婉儿把头放在了父亲的膝盖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悲伤,柔声道:“女儿会去那个人的身边,让自己成为父亲的眼和耳,为您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她终究说出了父亲心中的请求,她是父亲的女儿,她有义务为他牺牲。

  罗明堂和秦风达成了协议,投靠对方的协议,只是双方才刚刚摆脱敌对的关系,口头上的协议又有几分保障?

  所以处于弱势一方的罗明堂要让协议变得稳固,就必需加大筹码,而罗婉儿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女儿,可罗明堂却了解自己女儿的本事。

  女人永远都是对付男人最致命的武器,何况还是一个青春貌美,智慧超群的女人!

  只要秦风不拒绝罗婉儿跟随左右,那么不用多久,罗婉儿就一定能把秦风和她的父亲紧紧的拴在一起,荣辱与共。

  罗明堂对女儿有信心,罗婉儿也同样对自己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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