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夔 上
我叫夔，是一个怪物。
我无父无母，天生地养。
当我有意识时，正在一座城池的地底下。
我的名字，是人类取的，他们是一群矮小孱弱的生灵，孱弱得我稍稍翻个身，都能地动山摇，让他们家破人亡，所以，我使用神通，变成了他们的模样，我很好奇，这样孱弱的生灵，是怎样生活的？我去到了他们的城池。
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叫夔，当我第一次学会这个字的时候，却发现大多数人根本就不认识它。
那群家伙，只是看着我变幻出的只有一只脚的身体，叫我“小瘸子六号”。
我莫名其妙地被这群在人类中应该被叫做乞丐的小家伙拉入了一个名叫丐帮的地方，据点在城南破庙，那里聚集了很多脏兮兮的小家伙，也有一些与我一样，只有一条腿，或者一只手，看到这一幕，我明白了小瘸子六号这个名字的由来。
“从今日起，小瘸子六号就是咱们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丐帮的老大是一个最大的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名字叫小青龙，很威武的名字，虽然我不喜欢青龙，那家伙做了神，变得不一样了，但这不妨碍这两个字的威武。
“老大为什么叫小青龙啊？”我学着他们的语气好奇地问旁边的小孩子。
小孩儿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他的身上充满了酸臭味，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我屏住呼吸，听他说道：“你看老大的两道大鼻涕，像什么？”
我懂了。
我在这里安稳地呆了下来，人类的生命很短暂，短得都不够我做一场梦，但他们总是忙忙碌碌，像是有做不完的事。
这些日子，我知道了这座城的名字，它叫长安，听说是最大，最美的城。
我也发现了我最喜欢做的事——爬到树上打盹儿，或者说，一边打盹儿一边听他们吹牛。
听小乞丐们聊天吹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们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关于李家二小姐，关于长安花魁，关于青楼名伶。
他们的嘴里老是蹦出一些“胸真大，脸真白，屁股真翘”之类的肤浅感叹。
这群半大小子，也到了想女人的时候。
说起来，我是个男人，或者说，雄性。
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只夔，我无法欣赏人类的美，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小瘸子六号，到你了，三天一次，别说老大我不照顾你哦！”小青龙递过来一个破碗，摆在我的面前。
他确实很照顾我，不如说，他很照顾和我一样身有残疾的孩子，我们只需要三天去乞讨一次，身体不好的周期更长，大多时候，都是健康的孩子们带回来食物，大伙儿分着吃。
其他人不知道食物是怎么来的，他们好像总有办法找到足够的吃食。
但我知道，因为我能看见他们褴褛的衣服下藏着的淤青，还有那一双双不含丝毫杂质的明亮眼睛，干净得酸臭味儿都掩不住。
所以我很乐意出一些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群家伙像是富丽华贵的长安城排水沟里的一滩烂泥，但我更喜欢他们身上的味道，当然，绝不是酸臭味儿。
我拿着破碗出了破庙，为了掩饰我的健步如飞，不得已之下我杵了一根木棍。
长安城已经进入了冬天，虽然我不怕冷，但他们还是给我绑上了厚厚的破袄子，看起来就像个大粽子，很别扭，很难看。
我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坐下来，所谓乞讨，更多时候都是这样，安静地等待，等待同情心的降临，我不喜欢这种态度，但我享受这种体验。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厚重的雪花呼啸而过，无意间散落出一些砸在我的脸上，我眯着眼睛，想睡一会儿。
谁知刚闭上眼睛，“呼--”一阵比刚才还要猛烈得多的寒风撞在我脸上，我很不爽，带着怒意看向前方，是谁在扰人清梦？
“嗯？”雪花迷蒙处出现的是一个女子，用人类的审美来看，应该算漂亮吧？她穿着一身亮晶晶的白色衣衫，纯白的雪花打着旋儿缠着她，明净清澈，又灿若繁星。
她微微地弯下腰，细致乌黑的长发轻轻地洒在她的肩上，显出一丝别样的柔美。
我打起精神，莫名其妙地坐直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就这么看着我的眼睛，她不躲闪，我自然也不躲闪，随即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轻柔地蹲了下来，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撑着下巴，对着我粲然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流淌出活泼的韵味，歪着头调皮道：“等等！”
等？
等什么？她说完这两个字便走远了。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也许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交集，她的路，只是在不经意间拐了个弯，惊起了漫天风雪，接着，就该渐归平静，让那看似美丽纯白的雪花融化在泥土里。
我也是，人类也是，擦肩而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我的思绪胡乱翻飞之际，这时，一声清脆的轻呼在耳边响起，她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
我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不言不语，看着她再一次裹挟着风雪，两颊带粉，红润的嘴唇微微呼着白气，俏立在我面前。
“噔···噔噔！你看！”她笑靥如花地把藏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嘴里胡乱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显得娇憨可爱。
一个大大的馒头出现在她手里，馒头是白的，她的手也是白的，白得就像这场长安城的雪，虽然美，却总让人觉得梦幻。它静静地躺在她手里，微微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醉。
我感觉很奇怪，自出生以来从未这么奇怪过，我想接过它，但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向了那双素白的小手，我竟有些迟疑，一种玷污了美好事物的负罪感莫名而生。
因为我的手很脏。
“光盯着可不能饱肚子哦，拿着！”她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拉过我的手，冰冷的触感让她愣了一愣，不过还是弯着月牙般的眼睛把馒头塞进了我手里，“不许不吃！记得还我哦，再见！”
声音依稀在我耳边，但眼前却是一花，再次清晰之时又只剩下了漫天的雪。
我叫夔，是一个怪物，我第一次，看到了人类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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