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9

　　一阵巴巴的沉默，而后，三个人意思意思地犹豫了一下，就各自抓了钱，溜出门去。恼得小榕树随即就变了脸——他自不肯做亏本的买卖，可这一招欲擒故纵却非用不可。他料定刚才的一番做作，就算打动不了柳生，但老学究是非感动不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还是带伏翼拿钱走了！小榕树大为郁闷，想着如何如何腾出手来非逼着那几个小子滚回来向自己低头不可。这时丁佼进来叫他去拜神，冷不丁被他咬牙切齿的神态吓到，那让他装女人圆月的话就不敢说出口了。

　　此时，月过中天，流泻了满地的金银。戴门子早在院子里摆好了案桌供品，月华如水，炮声错落，孩子们奔跑欢笑。

　　这天津卫的八月节历来讲究“男不圆月，女不祭灶”，都是由主妇焚香跪拜。戴门子觉得自己一生未嫁，不甚吉利，于是不肯做主妇圆月，不得已，按照惯例，妆园里便把未成年的小榕树推出去，这次小榕树难得的涨红了脸，死活不干，推搪道：“我今年都十六了，又不是小孩，再不能装了。”于是把一心推了出去，一心也自乐意为老大分忧，可这一心却是个带着戒疤的小和尚，无论如何充不过去。

　　正在拆解不开，却听得一声清越悠长的哨响，只见一道明蓝色的荧光直冲云霄，顷刻间在天空中炸开，化作璀璨的半壁烟花笼罩了夜空，潋滟地、无限地铺展扩散，顷刻开出繁花满天，再炎炎地、徐徐地往下掉。饶是这些爷儿们见过大阵势，也没见过如此气象的烟花，直把大罗天的繁华不夜花园也比了下去，直到它甄灭消失，它的震撼还是久久不去。

　　这时，孩子们奔跑着、尖叫着、欢呼着，束拥着兆学疚和伏翼，就如同凯旋的将军一样回来，小榕树心中一块大石“咚”地落了地，熬不住咧嘴笑了出来，这一笑倒使他恢复了些许十六岁少年的单纯稚气，兆学疚自然不知他方才的变脸，只看到他此刻的笑脸，兆学疚更是死心塌地，他心里断然道：“盗有道，道亦有盗，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我定与你们共渡难关！”

　　而小榕树却肉疼那化烟花的钱，想着这兆学疚最能败家，他的手像只窑炉，再多的金银撒上去，也尽化成水了。以后绝对不能让他带钱，但看大家都一派高兴，便忍下不骂。

　　戴门子趁机押了小榕树“圆月”，大伙也站在庭院里，听戴门子絮絮叨叨地求月亮仙姑保佑这一方平安富饶，每一个人健康长寿，大伙儿便乱遭遭地跟着作揖了事儿，而柳生不知什么时候也夹在了里面，戴门子好不容易祈祷完毕，化了纸钱，准备点上鞭炮送仙姑上路，不料鞭炮却找不着了，兆学疚只得艾艾期期地承认：“鞭炮拆了改作烟花，刚放了。”

　　众人听了都好笑，丁佼却自做了好人上前讲情，道：“没事儿没事儿，不送就留了吧，不然我出钱再去买上一挂儿，过节儿的图个欢喜嘛！”

　　小榕树的眼睛滴溜溜地轮了几下，看看丁佼，丁佼自心虚地笑笑，小榕树也咧嘴一笑，朗声道：“戴门子，天不早了，你分了点心就教一心去睡，随后泡壶好茶，我请众位弟兄喝茶赏月！”

　　三个人狼吞虎咽地吞了分到手的月饼点心，戴门子便已端了喷香的野鸭翅根儿炖猪肉上来，三人也不打话，埋头苦吃。虽然只有一道菜，但他们都是有见识的人，自然不会小嘘了这一道菜：天津卫四周的洼淀苇塘星罗棋布，是大雁、野鸭的乐园，津沽盛产的野鸭肉质鲜美，曾与银鱼、紫蟹等被视为“八珍”美食。其中铁雀、银鱼、紫蟹、韭黄为冬令四珍，不在此节令出现。于是野鸭在此时便是最时新的美味！捕猎野鸭、大雁的农户谓之“雁户”。秋冬之季野鸭大量上市，城内外的一些地方也有专业的市场形成，野鸭零售不论单只称分量，而是按鸭身大小分类捆扎，一斤以上的绿头鸭名为“大红腿儿”，次之的绿翅膀鸭曰“把儿鸭”或“巴儿鸭”。几只为一把儿，整把儿售卖，而野鸭的翅根是最好吃的，人们常与猪肉同炖，美味程度不下于津门名菜：玛瑙野鸭。

　　一大盘肉吃光，大米饭扫光，兆学疚三人这才放下筷子，抹抹嘴唇，打着饱嗝，喝着酽茶，沉醉在酒足饭满后的那种惬意的眩晕里。

　　院子里，只听西贝隔着门唬那小和尚一心：“7至20岁是感受性最高的年龄，你和你树哥哥都还属于这个年龄段儿，不敢叫鬼怪盯上了！你主动盯？不好吧？都说涂上牛眼泪可见鬼，用人骨傲油点灯可见妖，今晚，你大概可以看见兔仙皮胡在月圆之夜外出搬财……要吗？你老哥哥我有一符咒……”

　　戴门子把西贝连斥带骂撵走，随即给小和尚一心恶补流俗传说，恶补凡俗童年——

　　“兔仙皮胡喜欢住在粮囤儿里，它们会在月圆之夜成群结队出去，为寄居的主人搬回来大量的金银珠宝儿，但是由于兔仙皮胡跟骡神五通一样儿，都是邪神，虽然能带来财运，但到头来也会带来厄运……传说清末有个姓王的读书人，一贫如洗，偶然从一本前人笔记上看到了兔仙招祭的方法，于是在月圆的午夜，在荒野设置祭桌，上供兔仙泥像，写下自家姓名住址……果然，皮胡应约而至，王秀才家很快发达起来，他娶了娇妻美妾，购置了良田千顷，富甲一方，此时，古老的警示不时闪现出来，于是王秀才就思量着过河拆桥，到处求访高人，企图驱逐皮胡。然而，秀才并没按高人说的散尽家财，而是用人骨熬油点灯，终于见到了皮胡搬财——一只长着长须的老兔儿指挥一群小兔儿抬东西进粮囤儿。皮胡见王秀才识破，倒也不甚推辞，道：‘主人必定是得了高人指点才能看见我们，不过相见是缘，主人可有什么想要的？’王秀才以礼相待，提出要宴请兔仙，兔仙便化为人形，随他到了一间事先准备好的屋子，里面摆好了精美的食物酒水，而后退出，四门紧闭，用符咒封闭所有门窗，等兔仙吃下人油毒发后，就纵火烧屋，次日，秀才开门，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屋里兔尸遍地，惟独不见了长须皮胡。

　　“一晃几十年过去，秀才老迈，得一独子吃喝嫖赌抽俱全，很快就败光了家产，他听人说老子是靠皮胡发的家，于是缠着他娘要招祭皮胡的法子，他娘被逼不过，只好与他，一连几月中夜，他招祭无果，后来，却来了一老头儿，老头儿告诉他，兔仙被他老子烧绝了，皮胡一个也搬不了财，眼下只有六鬼搬财术可用。败家子求财心切，当晚就受教去掘了六家人的新坟，挖来六具尸体，然后请老头儿施法，尸体还魂儿，去了又来，身上戴满了金银首饰，败家子撸下首饰，很快又折腾光了，可尸体只能用一次，一劳永逸的法子有也有……是直系血亲的尸体可反复使用，败家子烟瘾发作时，实在打熬不过，竟然丧心病狂，一夜之间，杀尽了娘老子姐妹齐家六口，犯下了灭伦大罪，被判腰斩，是夜，一处荒野，一老头儿拜月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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