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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0


  黑哥渐渐有些儿哽住,兆学疚就把小榕树的雪茄夺了过去,递给黑哥,黑哥开始吞云吐雾,望着白烟由他的嘴里里袅袅上升,和天空,自然,原野,河流,以至于他自己融成一片儿,他渐渐恢复了些儿倾诉的兴致儿。

  “咱只是个被生活搓揉得发了皱的农人。在这里,就混上个老大,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和这天儿一样儿,又深,又远,又没有边际。我的弟兄都是好弟兄,种地儿都是一把好手!老天不负苦心人呢,我们是庄稼人,受力气吧,那土儿可是好土儿。我们会计算着种子的价钱,还有肥料儿,不同的土儿就种不同的庄稼儿,有时候田里还有鱼儿!又有菜瓜地,柿子黄瓜儿新鲜得摘下来擦一擦就吃,又鲜又脆!那可真美啊!农忙时就雇几个短工,都知根儿知底儿的,酒也是自家里酿的,又烈又醇,唉,做梦儿都想到回去,现在都喊国民民国,可我觉得,我们这是大地的忠诚的子民,我们生活,耕种,收获,从童年一直到蓄起胡须儿,田地和我们才是老朋友,老哥儿,老总统!我们对于庄稼儿真是太熟悉了,我们的手抚育着田苗苗儿由发芽儿到成长,它不该是用来握刀儿枪儿打人杀人,也不该是碰色子儿**儿的啊!”

  这些话儿不似是呐口儿的黑哥说的,倒似是从他心底里掏出来的,苦水儿从他心里汩汩流出来的!人们听得几乎痴迷过去,这时,一心和玉壶却蹦蹦跳跳地闯进来,举了一张纸儿,欢喜道:“他签字儿了,还按了手印儿。”

  小榕树满意地收起那张纸儿,不再看兆学疚,道:“快把这个瘟神儿送走。”

  黑哥也有些儿发懵,原来,前面两批都是探路儿的,真正要运送的人,竟然是后头那个,谁也不曾在意的胶皮!这诡谲百出的江湖道儿确实不是自己该行的。黑哥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而其他的小弟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心得和计较。

  那吴秀才跳上了船,又有些儿不死心,大声嚷道:“你们!都跟了我去吧!都不跟我去吗?奔大前程儿去啊!”

  那码头的小弟们都在看当老大的,而大的那几个还真不把他放眼儿里,吴秀才无趣儿,正要去时,却见一个人跳了上船,船儿一荡,已经离了岸,定睛看时,却是黑哥,黑哥的小弟们在岸边喊,黑哥胡乱挥了挥手,苦笑道:“我送他一程儿!你们自定前程。我们这一行儿,露脸儿以后,更须保持令誊儿,言谈行动不得有丝毫差错儿。倘若一时失于检点,一言说错儿,一事儿作差,被人问短,顿时前功尽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惟有把自己禁闭在家中,永不见人,至死不出大门儿一步。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儿离了吧。我还回家乡,做农夫去!”

  说完,黑哥再不看他的小弟们一眼,手下一摇,船去如飞,只有声音和视线沉重而又欣慰似地飘向小榕树和兆学疚,道:“这是你应得的,你们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旧时代的天津卫混混儿,混出了名头儿,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可就是不敢杀人,说是良心未泯,那是假的,实是舍不得打下来的家业儿,舍不得将自己置之死地,可在当下,这个规矩儿已经不适用了,光对自己狠不成,你得更狠,对敌人更狠,为了自己,为了你的兄弟,你对敌人比我狠,一个‘杀’字,你就彻底赢了我,我想,兄弟们更愿意做你的小弟。去吧,去闯下新的江湖规矩,你的兄弟们都眼巴巴地等着跟你混饭儿吃……”

  小船眼见着飘入海河,离了江湖,融入了茫茫天幕。只看那白发苍苍的海浪,一浪一浪漾过来,粉身碎骨摔死在岸上,从没有一刻儿停歇。

  有些儿重情的小弟就哭,兆学疚就大声喝叱道:“别哭包!要舍不得的,这也有船,撑上去跟着就是!”

  当下,真有不少的农家小弟,跳上船儿,挤得满满当当的跟了去。剩下疏疏落落十来个,在那里疑疑惑惑地站着。

  这时,玉壶拉拉他妈的裙子,道:“妈妈,那伯伯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家的地址,他说,我爸爸的情义他记得,如果有需要,尽可到他家找他,想来农家的天儿变得慢些儿,原来他在家也是老大。”

  乌嫂就笑,道:“那你记好了。”她撩开帘儿,眺望着海天,这腊月的天,短得和狗尾巴一样儿,又是太阳将要落下去的暮天里,那灰色起伏的波浪后煊起一层儿染了血似的红云儿,这更催快了蠕动在波上的一行黑影儿。

  她就叹道:“人相信一切的神祗,偶像,符禄,神棍,然而却最不相信人类他自己。而他的信念坚实而且热烈,对于大地的信赖是如此的深,恰如虔诚的教徒对于他的教主……这,才是我们中国人最本源的根儿啊!”

  小榕树却大呼了一口气,喃喃地道:“终于走了干净!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江湖,不搭旮。”

  兆学疚看了小榕树一眼,同样儿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水面,而他们心里同样清楚,既然来过,就走不干净。他们已经沾染上了庙堂和政治的气息儿,江湖将不再清净。于是他笑道:“老大,没什么,我想起一个古希腊人的神话,曾有一个著名的英雄,他名叫安泰,据神话所说,他的父亲是海神波赛东,他的母亲是地神盖娅,他非常爱慕自己这生育、抚养和教导了他的母亲,安泰又很有力量,任何英雄都战他不过,因此大家都叫他无敌英雄,他的力量是在什么地方呢,他的力量就在于每当他和敌人决斗而遇到困难时,他总是在地身上,就是说,在生育和抚养了他的母亲身上靠一靠儿,他就得到了新的力量,可是,他终究有了他自己的弱点,敌人因为知道他这个弱点儿,所以就时刻暗中窥伺他,设法使他离开地面,把他举在空中,在空中把他扼死了。”

  “有嘛讲究?”

  “中国的基础,应该建设在农民的基础上。”兆学疚缓缓地道。

  乌嫂默默点头,小榕树姑且听着。

  “弟兄们,回!你们也跟着呀,现在码头我们接管,你们就是我小榕树的小弟,有我们一口儿吃的,你们也就饿不着。回去,由西贝重新分派,再拨些儿人手过来,该嘛还嘛!走,先回去拜兄弟,认家门儿!”

  滔滔的浪潮声中,兆学疚忽然长声吟诵:“雄心宿酒一时冷,月影花荫两无言;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

  ——眼下,天下军阀割据,互相征伐杀戮,胜者王侯败者寇,天下随着战事儿,几乎天天都要换个姓氏——就和这个江湖一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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