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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愿者上钩


  钟渐离当然明白斯人已逝多思无益的道理,只不过那位性子刚烈的师兄生前待他如同袍手足,实在是有些难以释怀。

  遥想初上髻霞那一年的隆冬,雪花大如稚童手纷飞飘零,门前积雪厚重及膝,钟渐离冒着凛冽寒风修习到深夜,第二天便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陈成生怕他受寒加重病恙,大冷天的竟然把自个的被褥抱来给钟渐离取暖,又好生照料了他三天三夜直至病症有所好转。

  这趟下山前,陈成还兴致勃勃地跟钟渐离说,等他在江南带上些俏乌龙,师徒几人围炉好好品一品,却没有想到那一别竟是阴阳相隔,世事难料,多多少少让这位眼中天地不过髻霞咫尺的少年心如刀绞。

  钟渐离吐出了一口积压甚久的浊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你俩如今是什么境界?”

  “入弦境。”小古讪笑道。

  “你呢白云。”钟渐离又问道。

  “也是入弦。”白云默默低下眼光说道。

  钟渐离目中有光,斩钉截铁地说道:“等我们都入了太封,便下山去给师父报仇!再把那祸害世间的天龙会给荡平。”

  “渐离。。。”听见钟渐离这番同仇敌慨的言辞,白云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钟渐离和小古同时向白云投出不解的目光。

  “莫要再惦记着报仇一事了。”白云始终没有抬起头,他在说这番话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小古和钟渐离:“放下心魔,大道自然。”

  “你说什么?”钟渐离打断了白云,语气肃然道:“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

  白云缓缓抬起头,目中碎光闪烁,他道出那个灰衣老僧如来下席的梦境,还有老僧让他放下仇恨的寄望。

  小古沉吟了片刻说道:“师父生前常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常常会做起同样一个梦,师父他来到我的床边,像儿时那般轻抚我的额头,说着同样的一句话,放下心魔,大道自然。”

  小古露出一个笑意,虽然夹杂着苦涩但更多的是坦然:“一念恶,地狱现前,一念善,天堂如是,既然师父也都已经放下了,我们又何苦执念太深呢?想来师父在天上断也不愿看见我们背负着仇恨步履维艰的样子。”

  钟渐离的脸色变得愈发深沉,他拨开小古搭在肩头的手跳下大石,背影寂寥:“师父的仇你们不报,那我自己去报。”

  “渐离。。。”白云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去劝说,他是劈荆斩棘走出来的过来人,深知心病还须心药医,想要让钟渐离走出仇恨,还是得让他自己亲手解开心结,要不然说再多做再多亦无济于事。

  “你们走吧。”钟渐离独自走近那座若银河倒泄的飞瀑。

  “渐离,你能不能听我们好好说完?

  ”小古也跳下了石头,伫立在原地说道。

  “走。”那手提轩辕剑的少年再次沉声冷言道。

  两人熟稔钟渐离的性子,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离开了思过崖。

  日照当头,小古想起还要回霓霞峰给吴飞侠做午饭,他跟白云说要是饿着了那位青衫菩萨,下回再想出来可就难若登天了,又安慰了白云几句,让他莫要因渐离的事心心念念愁眉不展,等渐离自个静静想个透彻,一切羁绊也就不攻自破了,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离去。

  长虹峰山高地阔,林涧小道却如同羊肠小径蜿蜒迂回,白云行在其中被满山清翠迷了眼,本想直接返回飞来峰,可心中又有乌云阴霾积压,便想着在长虹峰闲逛一会,去一去心头的雾霾,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幽深寂静的山塘,有位身披蓑衣头戴一顶斗笠的老道,静静盘膝坐在山塘边垂钓。

  白云轻声细步地来到老道身旁,生怕会惊扰了池中游鱼。

  山塘净如琉璃,人若天上坐,鱼似镜中悬,一人独钓一塘秋。

  老道心无旁鹫一心求钓,没有理会身旁的少年,两人在山塘边上静候了半个时辰,不见有鱼上钩,可老道却始终正坐如松,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有鱼上钩,白云不禁泛起了疑惑,这山塘里头明明水美鱼肥,但就是没有鱼愿意去吃饵,难不成都成精了?

  忽地,绑在鱼线上的浮标猛地往下一扎,紧接着整条鱼线绷紧如弦,老道娴熟地来回收放鱼线,慢慢把吃了饵料的游鱼拖到岸边,一阵刚柔并济的角力之后,水底下的游鱼似乎已精疲力竭,老道脸上露出了笑容缓缓收回鱼杆,可就在此时,那尾游鱼忽地挣脱了鱼钩摆尾游开。

  竹篮打水一场空,老道却自得其乐地哈哈大笑。

  当老道把鱼线提出水面时,白云目瞪口呆,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鱼线的末端既无鱼饵亦无鱼钩,仅是绑了一根笔直的银针。

  临近银针的一处鱼线缠住了一株浮萍,老道收回鱼竿,顺藤摸瓜解去杂物,沥干鱼线上的水珠后又挥动鱼竿再次往山塘抛出鱼线,咚地一声,鱼线上的浮标落入水塘,引得涟漪跌宕游鱼四散。

  老道悠然自在地回过头,招呼少年一同在塘边坐下。

  白云受宠若惊,在被老道冷落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得到了回应,便在山塘边与老道相邻而坐。

  “何事?”蓑衣之下是一袭墨色道袍,老道没有要去绕弯子的心思,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道。

  “孔师叔,我适才去见过渐离了。”白云目中阴晴不定。

  “自打你们三人上髻霞以来足有七年不见,如今手足重逢应当是喜庆之事,你何故一副忧心如惔的样子?”孔道人素来平易近人,伸手

  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白云黯然道:“久别重逢固然是喜事,只是他好像还未能放下从前的一些东西。”

  “那你放下了没有?”孔道人捻须笑道,颇有深意。

  白云愣了一下,如何都没有想到孔道人会问这样的问题,如在寂静无波的平湖掷下一块巨石,掀起层层叠叠的波涛涟漪,他不禁地反问自己,放下了吗?

  孔老道没有针锋相对的用意,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目光又重新回到浮标上:“知道为何我不用鱼钩垂钓,反而用一根银针替之?”

  白云自然是辨不出当中的深意,也没有去妄自揣测,老老实实地摇头作答。

  孔老道轻敲鱼竿,于山塘中游曳的游鱼纷纷聚集到浮标的周遭,黑压压一片壮观至极:“我钓的不是鱼,是闲情逸致。”

  白云听得一头雾水,哪里搭得上腔,只好在一旁静候下文。

  孔老道满肚子墨水道理,只是平常鲜少有倒腾出墨的兴致,可要么就闭口不言,要么就倒个干干净净:“愿者上钩不仅仅是大智若愚,也是一种心境,就如我在此垂钓,从未见过有往直钩上撞的鱼,即便当真是有那也只是与我嬉戏一番,并非真心实意愿者上钩。当然,这天下包罗万象,保不准当真有那一心寻死的鱼。”

  经过山下那座大染缸的浸染,白云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分明在孔道人这一番话中听出了些许味道,但仍是没有多言半句。

  “心中的仇恨好比手中的这支鱼竿,既无鱼钩亦无鱼饵,心境就好比这山塘中的游鱼,若心中明媚如晨光普照,自然是能在一方山塘悠然自在,倘若是一心寻死往直钩上碰的,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活不了,有必死之心必然会去死,救一回救不了第二回,顾此失彼。”

  白云听出了门道,终于开口说道:“孔师叔的意思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孔道人偏偏要卖弄文墨:“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云追问道:“那到底该如何替他结开心中羁绊?”

  “你为了不惊扰游鱼,于此静候了一个时辰,不急不躁安若止水,说明你的心境清如明镜,你何不问问自己到底是如何放下心中大石的?”孔道人笑道。

  白云不语,望着山塘怔怔入神。

  “再给他些时间罢,在髻霞山上的七年,是仇恨支撑着他步步向前,如今忽然要他放下,他一时半会又如何接受得了,唯有他自己放下心中魔障,路才会一马平川。”孔道人摘下头顶斗笠看了眼树冠顶的方寸苍穹,又喃喃自语道:“看来这雨是下不起来了。”

  白云大彻大悟,不再因钟渐离的事一筹莫展,起身拱手一拜。

  谁知孔道人话未落音,天穹便下起了淅淅

  沥沥的小雨,整座山塘涟漪荡漾。

  待那手执裹布木剑的少年远去,老道才又带上斗笠。

  在树荫后走出一个青衣女子,她轻移莲步来到老道声旁,约莫是嫌山涧土地在雨水冲刷后湿滑泥泞,干脆蹲下了身子,用玉手作伞挡住淅沥雨点。

  老道见青衣窘态百出,哈哈笑出了声,摘下头顶的斗笠戴在青衣头上。

  青衣抹去脸颊的雨珠,柔声道:“师叔,你让我来陪你钓鱼,怎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会下雨呢?”

  “天要下雨谁挡得住。”老道又说道:“也不知那小子有没有去避雨。”

  青衣沉默了下来,许久后目光决然道:“师叔你放心,我会陪他迈过这道坎的。”

  青衣的目光又回到山塘水面上:“倒是师叔,还未钓到那条大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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