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仰人鼻息
实习开始后，我接到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礼拜之后了，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功能，给游戏里升级的用户推送一组广告信息，我负责服务器端的代码实现，工作本身其实并不难，但是因为第一次在别人的代码上加东西，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对应的模块，原本可以在下班前完成的，因为我的缓慢，导致和我合作的客户端程序员极为恼火，六点一过，他坐在对面，不停地问我：好了没，还有多久传数据过来？
一催我就慌，提交了一次代码竟然还搞出了别的BUG，于是，陪我加班的人又扩大了两员，技术部加上负责人，一共才六个人，被我一搞，留堂了一多半，修复到晚上八点半，大家饿着肚子不说，看着空了一多半的办公室，抱怨声四起：“今天好不容易想着可以早走一回，还是被你拖累加了班，让你给搞砸了……”
“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招的人，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嘛，会写代码嘛？！”
我低着头，默默提交着代码，心里说不上的低落又委屈，幸好，最后一次提交的测试通过，终于算是完事了，干完活，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这么下班，嚅嚅着，想请大家吃个夜宵补偿一下，可平时不熟，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那个胖胖的叫大龙负责人，先提了出来，“叶念，你今天可是拖累我们大伙儿了，你不得表示一下？”他一嗓子，屋里一片寂静，原来大家也盼着我表示歉意，我赶紧陪笑，自告奋勇道：“不好意思让大家陪我这么晚，那，大家看怎么样呢，咱们，一起吃个夜宵？”
“不跟你吃，我们还赶着回家打游戏呢。”
“就是，今晚联盟有活动，要不你明天帮我们买早饭吧。”
这也好办，请大家吃早饭，我只要早起在公司楼下买了带上来就好了，很简单，我一口答应。收拾好东西我们一起往楼下走，一趟电梯下去，他们聊他们的，我还是像透明的鬼魂一样，被习惯性忽略着。
这群常年和游戏打交道的人，到底不像程远彬李东他们这样的人，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巧，和他们相处，从不冷场。和我的新同事们待在一起，我只觉得自己尴尬症都要犯了。
好不容易到了楼下，他们也没有要和我说再见的意思，倒是我才要挥手，被身后一声“叶念。”给叫住了，被叫住的还有大龙他们。
雷战从暗影里走出来，一看就是刚刚健身过，头发半干，短袖长裤运动鞋，一身黑色，在夜幕的街头，他不出声，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可他一走出来，就是苍山压迫的气势，就听身后几个同事小声交流，“叶念有男朋友啊……”“这体格子……”“燕哥这下没戏了……”
燕哥好像是另一个项目组的策划，个头不高，虎背熊腰的，最近总过来和我们的策划聊天，其他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雷战貌似也听到了话音，冲我不羁一笑，连招呼也不打，揽着我就朝家的方向走。
我踉跄朝同事点头示意，然后就匆匆跟着雷战大步流星离开他们的视线。
同性相斥，异形相吸吗？雷战以前见到陆冰她们，从来没有不打招呼的，聊上两句都不稀奇，倒是今天头回见到我的男同事，他并不友好，“刚刚我搞出来点麻烦事，还好他们帮忙搞定。”
“那就是没吃晚饭了？”雷战很会听我说话。
正好前面街边有个摊煎饼的流动摊位，那股子炸果子的焦香味，馋得我口中一滑，“等我买个煎饼吃。”
雷战只要健身，那一定是健身前吃高蛋白食物，健身后再喝一顿牛奶，他肯定不会跟着我吃煎饼，我也不招呼他，直叫老板多加辣酱和葱花，“多加一个鸡蛋，多少钱？”
“四块五。”
雷战付钱，我接过热腾腾，直挺挺的大煎饼。第一口下去，只听见喀嚓的声音，那个热辣香脆，简直别提了，五脏庙一得祭，刚才的低落不快，立马烟消云散。原本还想着，自己初来乍到，代码写得不好也是情有可原，同事们太不宽容，回家要和雷战哭诉呢，现在负面情绪一消散，反而觉得自己明天买早饭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是自己学艺不精。
“就差钻进去吃了，吃得脸都花了。”雷战拿出张纸巾，替我捏住鼻子，连鼻水带酱料一并帮我揩掉。“以后加班记得吃饭。我晚上等你回家，半天不见人，去健身房练了一圈，还没有你动静，所以叫老陈送我来看看，哪知道你就这副饿死鬼的样子。要我说，你就别做了，好好的一个暑假，和陆冰逛逛街不是挺好。再不济你跟彭嫣学学，怀个孩子，等你正式毕业，孩子也生下来了。”
孩子？！我可没想到那一层，他都说了过两年才能娶我，现在就要怂恿我生孩子，步骤错了吧！我赶紧打住他，把话题带回来：“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我干得正有趣。”
盛夏的万晴空，暖风徐徐，这样和雷战慢慢散步，絮絮说话的机会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夏夜的街灯火通明，车流不息，人比白天少多了，我耍赖偎依在他怀里，举着煎饼，仰脸向他传播我的宏图志向：“现在起步肯定是难一点，专业上我得努力学习，人事上，我也得学会去交际啊，对吧，之前都是跟你周围的人打交道，他们哪个不是人精，看着你的面子，都对我毕恭毕敬，就算不是对我礼貌客气，和你平起平坐的方宏那些大少爷，不都是连哄带逗得陪着我玩，我又不是傻子，全是你的面子，不然就凭我，根本控制不住什么场面。”
这话半是奉承，半是实话，就像是搔到了猫的痒处，听得雷战很受用，他要的效果就是我全部身心依附他，什么都要借他的光，他才满意。
但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要让他知道，我这朵温室的花，在残酷社会丛林里其实不堪一击，我需要的是技能，“这一刚出社会，才遇见这么一群简单的人，我就搞不定了，就暴露我交友无能的弱点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练练？”
“我看啊，你这群同事未必是简单的人，特别是为首那个胖子，你搞出了麻烦，人家帮你解决麻烦，没要点答谢什么的？”雷战冷哼，一脸能掐会算的样子，他怎么猜到要我买早餐的？
我把答谢一说，雷战脸色骤变，视线不好的霓虹灯下，我都能看清楚他脸上的霜：“我要以职场前辈的身份，非常郑重告诉你，有些活不能随便帮人干，看起来是举手之劳，一旦享受你服务的人成了习惯，你不干的时候，才是得罪人的开始。”
这话让我没想到，我以为他会直接霸道地说不许做，要做也是给他买早点，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理智又有道理的话，可我转念一想，这种答谢是一次性的，买完明天应该没有以后了啊，没有那么严重吧。
第二天，我乐观的把早饭挨个摆在了我们部门的几个同事的桌子上，不管昨晚有没有陪我一起加班，我都买了一份。
因为这附近都是写字楼，买早点的人多，我提前半小时就到公司楼下的早点摊排着了，要了六份豆浆和肉夹馍，我满头冒汗地拎上楼，想着大家吃上热乎早饭，会不会对我有所改观的时候，雷战的话冷不丁的应验了。
“哎呦，叶念，这豆浆都没放糖，一股豆腥味，你怎么买个早点还顾头不顾尾的？”大龙夸张地笑着，看起来像开玩笑，可我明显能感觉到他的不满。
饮料不放糖是雷战的习惯，我一直以为男人都不爱甜食，才特意买了无糖的豆浆，哪知道他们的喜好截然相反，听着大家附和着吐槽豆浆不甜，为什么双加和肉夹馍不各买三个让大家有选择等等等等，反正代买早饭算是失败了，我挫败地在座位上吃掉自己那份早点，暗自懊恼，这么快就被雷战给说中了……我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工作。
大龙笑嘻嘻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桌子上，一只水萝卜似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压低声音问我：“昨天来接你下班是男朋友？男朋友做什么的？”
我瞪着自己肩膀上不老实的胖手，一肚子怒火，“我男朋友，他是打拳击的。”
我以为这句话能让他的色胆收回去，哪知道他收起了手，尖细地嗓子一扬声：“兄弟们，福利来了啊，刚才叶念的早饭买的不好，大家说要不要让她帮咱们再买一个礼拜的早饭啊？”
头头振臂一呼，自然有跟他平时关系好的，马上符合，于是他就像模像样地在下班后给我送来一个清单，什么鸡蛋灌饼不要葱，素包子要韭菜馅，早饭饮料是可乐之类的。五个人的早餐，没有一个是重样的，甚至有的食物都不能在一个餐点买到，需要跑好几个摊子，看到这里，我非常非常地确定，自己这是被人整了。
估计一开始大龙就看我不顺眼了，觉得我是代培养的人，对项目组没有益处，连累大家加班，最后压倒我们关系的稻草就是我对咸猪手的警告。
这都叫什么事啊！代码没写几行，我先被办公室里的手脚搞怕了，下班之后一分钟都不想停留，打了个车就直奔雷战公司，倒没有下定决心告诉向他告状，就是想第一时间扑进温暖怀抱获得点安慰。
大概是我来得出乎意料，雷战刚接了一个视频会议，一时半会还放不出来。程远彬周到，帮我订了晚饭，让我在雷战的办公室里边吃边等。
菜色很丰盛，是楼下广场新开的一家官府菜，我路过的时候看到门庭若市，高价的馆子难得有这么多人排队，一般价格导向消费，性价比高的饭馆才有的景象，颂鸣广场的商肆酒店个个如此，可见这块地段现在有多红。
官府菜，我跟着雷战吃大宴席的时候吃过几回，鲍参翅肚，原材料考究，工序复杂，口味也好，满嘴炸开了的鲜，第一次吃的时候，小门小户没见识，觥筹交错中，男人们喝个半醉，我竟然吃了个肚撑。
估计那时候程远彬就留心我喜欢这口了。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吃多了咸鲜，我更喜欢味道复合型的口味，比如鱼香、荔枝、酸甜、酸辣。就说出身这事，直接看口味，还真不假，我和雷战都喜欢能下饭的菜。
好在眼前这几个菜，和大宴席上的菜还不太一样，延续了精致，没有那么大的阵仗，平实了很多。酿虾圆，八宝豆腐，菠菜拌蛤蜊，凉拌面，都是清清爽爽的吃食，正适合满肚子丧气，一脑门子火气的我。
我招呼程远彬坐下一起吃，他束手含笑：“这可不合适。不过我确实有两句想和叶小姐你聊聊。”
看来是真有事情，不然也不会找这个空档，可见这事还不能让雷战知道。我点头请他坐在长桌旁，也不动筷，像个要听训的小学生，毕恭毕敬等他开口。
一见我这个姿态，程远彬先乐了，赶紧帮我布好碗筷：“不是重要的事，别耽误吃饭，你边吃咱们边说。”
我点头，象征性地夹了两口菠菜，也没品出什么味，就听程远彬说道：“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能做到雷战一等一的心腹，那都是把职场吃透了的人，今天的事，程远彬肯定都知道了。“你直说吧。”我说。
“高佳龙带头欺负你的事，我听你们公司里的人说了，未来一个礼拜的早餐，你真的准备给他们买吗？”
我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办。“你也觉得他们是欺负我？我是他们部门少有的女性，不是应该被照顾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高佳龙这个人，我下午查了一下，之前有过性骚扰女同事的前科，公司老板也是看在他能干活的份上，没有追究他，反而请走了之前的女同事，这个高佳龙仗着自己又是元老，跟他能混到一块，他就收用在手下，人品稍正直一点的，最后都让他以考核不合格的办法挤走了，所以，你们这个项目的技术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蛇鼠一窝吧。把叶小姐你安插在这个组里，我也有失察的地方，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帮你换个地方。”
原来还有这段背景。这公司从老板开始就助长这股风气，难怪高佳龙这个人这么肆无忌惮，我突然很想坚持下去，有种和黑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悲壮感。“我倒是不怎么想走，毕竟渐渐有些工作可以上手了，频繁换地方，我怕雷战干脆就不让我干了”
程远彬点头，要是让雷战知道他给我找了这么个工作，估计也得被骂个狗血淋头吧。“那这样吧，你要是还愿意在那里干下去，以后的早餐，我找人帮你买给他们，管保不让别人知道。”
“你让谁买？”
“公司里有咱们的人，有人帮你办你知道就好，细节就别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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