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病如孤山
我的感冒这次来势汹汹，除了病倒一个多礼拜之外，还传染给了林允风，最后不得已，我被林允风夹带着一起去了医院，这才检查出来我的感染上了肺，成功升级为肺炎。
不过，幸好，林允风没那么严重，打点滴吃了药就好了，不然，两个感冒病人一起同进同出看医生，总感觉有说不出的暧昧：我们连情侣都不是，做了什么就传染了？罗素和陆冰就此无数次逼问我们发展到了哪一步，我极力解释，林允风却笑而不答乐得加深误会。
“我看他鹰视狼顾，分分钟要把你按床上的意思，还说你们不是交换了□□才传染的感冒？！”罗素神秘兮兮地对我一笑，把我生病期间的运营数据递给我查看的同时，不忘八卦。
趁着大伙都午休，罗素迫不及待想要打探的样子，可真像陆冰啊。我抿嘴在文件背后笑，罗素以为我在暗自甜蜜，干脆一屁股坐在我的办公桌上，拉开逼问的架势，“你倒底说不说实话，雷战的花这一天一天的还送着呢，你是不是跟了林允风了？”
雷战的花，我跟程远彬拒绝了无数次，他都跟没听见一样，一日一日的白玫瑰不停，时间久了我选择视而不见，可外人看，我却有脚踩两只船的意思。“谁也没跟，他俩都不是好选择，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好好筹备你和陆冰的婚礼才是正事。”
我抄起文件穿上长款羽绒服，裹个严实就往外走，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输液，带上文件好趁无聊的时候看，跟罗素挥挥手袋，逃似的就出了办公室。
为了兼顾上班和输液，我在公司附近的三甲医院预约的打点滴，每天午休一过刚开诊，人山人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为了不开车走路就能到，我根本不会选在这里打针，实在实在太拥挤了。医院里全是千里迢迢来看疑难杂症的人，我一个肺炎输液也来凑热闹实在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本来医院也不爱收治我的，要不是林允风手眼通天的关系，我可能还要每天赶上老远的路才能去社区医院排长队。
所以，人多就多吧。我躲在特需病房的小单间里反正也听不到医院楼道里嗡嗡的人声。
小护士十分友好，帮我扎完针，还捧着我的手一阵吹，暖暖风略过凉凉的手背，我舒服得颤起阵阵鸡皮，然后困意就上来了。
这是个寂寞城市，生活在里面的人也要学会忍受寂寞，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都是寂寞，但要说最寂寞的，其实是一个人看病，在客似云来的医院里，取药看病忍受病痛都不如那股子寂寥让人心生脆弱。我在输液完毕慢慢转醒后就是这种感觉，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吗，有人在意我疼不疼吗？
我躲在厚实的羽绒服里，努力寻找温暖，当然，两万块的羽绒服不会叫我冻着，可它给不了我拥抱。我抱着它，它却不会回抱我。
“叶小姐，你的药已经全部打完了。明天就不用来了。回去好好养着，注意保暖。最近天冷得厉害，医院看感冒的人都多了……”
小护士笑起来甜甜的，稍给我安慰。被她亲切地送出隔间外，还能听见她不断的叮嘱。可这个时候，让我眼前一亮的另有他人——是林允风。
顾不上他忙不忙，顾不上他来路上堵不堵，我突然觉得他能来，就像上帝把世界奉于我面前，叫我受宠若惊。“你，来了啊。”我含笑低头。
林允风一身及膝黑色厚羊毛立领大衣，深咖啡色的围巾搭在衣服外面，挺拔英俊，我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甬道里看到了他。他笑着站到我跟前，摘掉皮手套，用温热的手，拉起我刚扎过针的手背查看，小护士技术娴熟，针孔和微青的面积在皮肤上并不明显，可他还是郑重的端详着，然后轻轻用热气吹过我的手背，我被这种温柔抚慰又一次激得全身酥麻，任由林允风搂入怀里，“怎么手这么凉。”他温柔道。含笑和护士示意，把我的手揣入他的大衣口袋里。
我就像小羊羔，被他战战兢兢的牵着，刚刚寂寥的心好像也交给了他。
“回家还是还是回公司？”他是专程来给我做司机的。
医院的停车位极其紧张，道路也十分拥堵，他算准了我不肯开车来，所以干脆把自己这个现成司机送过来。
我说：“回公司吧，我刚拿到最近的运营数据，还准备一会回去和大伙开个会呢。”
“那我陪你走回公司。”口袋里，林允风的手从牵转为与我十指交扣的姿势，我猜自己只是贪图温暖才不抽手的，那股温暖坚定就从掌心贴合的地方阵阵传导直达我的头顶脚底，我想林允风真是聪明得上了天，抓住了我最脆弱的一刻。
“想什么呢？”林允风护我如珍宝一样，把我圈在怀里怕我被摩肩接踵的人撞到，更怕我们被冲散，他扣着我的手，笑靥如阳光。
“想怎么赚钱，想怎么钓男人呗。”我笑，这是陆冰所说的，女人生来两大奥义。
林允风跟着笑，“你都钓到男人了，钱也赚了不少，还不知足。”我们两个从呼吸科四楼一路调侃着往下走，走着走着，林允风突然拉着我停下来，他高我一头多，视野比我好，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形伛偻的人问我：“你看，那个是不是你们同学？”
看背影是女性，矮胖驼背的身影怎么看都是个老太太，怎么会是我们同学，再说林允风只认识我们宿舍的女孩子，这个人不可能是彭嫣陆冰邢宁啊，更不可能是纪小晨，她还在国外，是陈萌萌吗？我走近她，在她身后低低唤了一声“萌萌”，实在不敢确定，哪知道那个身影竟然回头了，真的是陈萌萌吗？
看着她浮肿的面，粗大的脖子，还有拱着的身子，我吓了一跳，不过才一年多没见，怎么她变成这样了。“萌萌？你，怎么了？！”
陈萌萌也十分惊讶，或者说尴尬里带着狼狈，她使劲往下扯了扯头顶褪色的红色线帽，竭力想掩盖一头发黄而稀疏的长发，然后一笑，整张脸扭曲变了形，“念念，林先生。”
她一定生了一场大病，一脸的菜色，嘶哑的声音，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会被折磨成这样，不然还有什么能让好端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变成个活死人。
“陈小姐，你是一个人来看病吗？”林允风按住我的焦急，和煦地打量萌萌，他用眼神提醒我，我的吃惊对萌萌来讲也是一种伤害。
陈萌萌微微点头，紧抓着厚厚一叠检查单，我死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半天，依稀看到“肺癌”的字样，震惊不已。陈萌萌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就释然了，瞒不住的事，不瞒反而轻松了，“晚期了，也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
所以她就把自己和世界隔离起来，也许好了，她就完完整整再出现在朋友面前，然后云淡风轻的和我们聊聊那段生死攸关的经历；如果好不了她就想让自己静悄悄地在我们的生活中退场了……
可我不能接受别人和我这么做朋友！
她是自卑的陈萌萌，她是自嘲为小人物的陈萌萌，可她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共渡了最美好的青春，我们还要共渡中年、晚年，生死离别不应该属于我们。
“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我急切的想要做什么，可看到她轻轻的摇头，就摇散了我鼓起的一点点希望。“我已经不需要钱和治疗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和这个她认识的世界一一告别，我含泪牵着她的手，说不出什么你会好起来的鬼话，她平和地等待末日，我能做的，就是在末日来临前达成她的心愿。
“陈萌萌生病了，可能，她熬不过今年的春节。”我打电话叫来了陆冰和彭嫣，电话视频拨通了远在德国的纪小晨，然后在公司的会议室里，罗素、周南、聂元，我们七个人默默对坐了一下午，他们听我说完了医院偶遇，对陈萌萌的近况一言不发，从震惊到沉默，任由悲伤裹挟我们所有人的思绪，回到大学时代。
所有关于陈萌萌的点滴，都被回忆了起来。
入学那天是萌萌陪我吃的第一顿晚餐，我们去大市场买了盆子和暖壶；还有萌萌和赵俊然谈恋爱，我们都说赵是个渣男，可萌萌还是那么天真那么信，连最后被陆冰插足都没有真的怨恨过谁；还有，我被邢宁诬陷偷了她的镯子，萌萌认真的回护着我……
“要不，我们给萌萌办个告别会吧，”陆冰突然提议：“如果大家挨个去探望，她也很疲惫，咱不办那么沉重的，欢乐一点，我现在没什么工作，可以张罗，半个月之后是平安夜，初步定那天，你们说好不好？”
平板电脑那头的纪小晨第一个说好，她正好放春假，没有考试，并且保证可以赶回来参加。
罗素、周南、聂元三个大老爷们愁眉不展地，没有什么主意，还是彭嫣果断，拍着陆冰肩膀：“那就交给你，办热闹点，我和你一起拟个人名单，最好把和萌萌认识的，心怀善意的人都叫上，她一定高兴。”
陆冰含泪：“当年和萌萌抢赵俊然，她哭着说我抢了她的，怎么她一辈子就不能做回女主角，就要默默无闻给人陪衬，如今我想还她一次主角，没想到是这样的主角。”
姐妹恩怨以这样的方式做了结，是年轻的我们不可承受的沉重。
张罗告别会和张罗派对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看主办人的心情。筹备是在我们的唏嘘和叹气中进行的，只有陈萌萌，她是由衷的高兴，这可能是她短暂一生中最后的一瞬了，她竭力想留在我们的回忆里，所以，每当她想起什么细节，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或者陆冰，然后絮絮地说上好久，比如她想要很多五颜六色的气球，还有高大的圣诞树等等，兴高采烈的陈萌萌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知道你们费心了，但我不想道谢也不想说麻烦你们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肆无顾忌地使唤别人，我要尽兴，你们好好帮我办！”
听了做人要尽兴的话，激得我和陆冰红了眼睛，我们心疼这个乖巧了一辈子的女孩子，唏嘘她放肆得太晚了。
尤其是陆冰，格外后悔当年抢了萌萌男朋友。“你说这次聚会，要不要请赵俊然呢？”
他可能是萌萌唯一交往过的男人，所以，当然要请，不仅要请，还要他必须扮成一个为萌萌懊悔终身，仍然留恋这段感情的痴心人。至少这个男人要证明，当年萌萌眼没瞎，大家只是个性不合才没能走下去。
陆冰听完我的意见，我都能想到她在电话那头撇嘴的样子，我们都知道赵俊然根本不是那种人，叫他来，就是叫他来演戏。
最后，神通广大的陆冰还真的敲定了赵俊然出场献花的环节，代价是一万块钱的出场费和来回机票食宿的费用。
赵俊然这几年去上海发展，据说混得不错，至少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水平达到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能把出场费说成是追忆青春的代价，堂而皇之，毫不心虚。我们对他十分不齿，除了说钱，他竟然半点不提萌萌，渣男就是渣男，渣到骨子里别指望他长进。
告别会有条不紊的筹备着，方宏出场地，陆冰彭嫣出力，我出钱，我们三方配合得默契，等到我签单结账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预备妥当，请柬发出了一百多份，除了有陈萌萌的亲属，还有学校里的师长同学，最令我意外的是还有雷战、陆凯、李东他们。
要问人的一生到底认识了多少人、结交了多少人，可能真的要一场告别会来统计，这是最残酷的数学题，连雷战这样和萌萌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也算在其中，我突然觉得萌萌应该是非常寂寞的，这种平凡的寂寞让她一直渴望有一片新的天地，可是生命给她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体验真正的爱情，来不体验这个社会，来不及交下几个推心置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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