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雷氏夫妇
叶天的婚礼如策划的一样美好而顺利，在新郎新娘浓情蜜意的感谢里，顺利落幕了。我大概把这场婚礼当作自己的，游走张罗得起劲，宾客退去，我坐在空荡荡的礼堂里，面对杯盘狼藉，竟然还有一腔的心满意足，仿佛是我自己成家一样。
叶天从后台换了常服，特意过来寻我，晚上有一家人的家宴，他的岳父母和岳家的亲戚已经在隔壁餐厅的另一幅席面上各就各位了，他拉着我一块去热闹热闹。“都是一家人了，我就你一个妹妹，给你哥壮壮声势去。”
又不是打群架，壮什么声势，我笑：“干嘛，你怕白家人把你吃了啊，你只要对人家女儿好，自然人家对你和颜悦色，你就理直气壮去嘛！”
白家视他为乘龙快婿，自觉高攀，怎么可能对叶天不客气，叶天倒也不是真怕岳丈一家。自己成家更加能体会形单影只的孤独，他是担心我，“你就这么一个人回家了？晚上吃什么？林允风还来接你吗？”
我耸肩，全是无所谓的答案：一个人回家；不饿的话不吃也行；林允风应该没空来接……
叶天难得温柔，替我别了别耳边的头发，一时动情：“我有今天，还能混上个家，妹妹……没有你，是肯定做不到的，这辈子，都是我欠你的了。”
谁的少年不带伤，我和叶天相仿的年纪，在资源贫瘠的家庭一同长大，怎么可能没有伤害磕碰，也许比别人家的剧烈，也许走了更多弯路，但兄妹血缘，是我们这么多年历尽艰难后，唯一所剩，现在四目相对，如何不亲切，如何不感动！
我拍他肩膀，他上前轻轻抱我，第一次，我发现原来他高我这么多，比林允风还高，比任何一个男人的肩膀都可靠……
“来日方长，咱们靠自己，好日子在后头。”我安慰着叶天，他比我还情绪化，红着眼睛，深深点头。
这场婚礼更像是叶天的成人礼，不知道爸妈是不是在天上看着他，祝福着他，为他高兴，他们的儿子长大了，终于和他们的小女儿，成了一对真正的兄妹。
不知道是不是在奔向二十五岁的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生离死别、成婚分手的大事，我第一次觉时光过得飞快，甚至在某个醒来的早晨，我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前额长了若干根白发，有整根白的，也有半黑半白的，它们也走在了老去的路上，人家都说二十五岁是人体器官的分水岭，从二十五岁开始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然后一路小跑奔向坟墓，所以，我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衰老了，从二十四岁半就把衰老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叶天婚礼后的整个夏天，我都在思考这件事，衰老在一刻不停的进行着，到底在奔向坟墓的沿途，我应该抓紧什么？男人？还是钱？
如果我问罗素，他一定会说，爱情不可靠，不要多想，和我一起好好赚钱。
如果我问林允风，他也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要多想，只要等着嫁给我就好了。
当我一天被这两个男人轮番洗脑之后，我才发现，谁的论调都有道理，罗素能占上风只是因为他每天念叨得勤而已。
林允风忙着家族争产，不亦乐乎，我们一周也就能见上两三面，匆匆吃饭，匆匆叙过近况，他又要回公司开会，每天不知道要忙到后半夜几点，人看着消瘦不少，可见是真费了心神。而林家老爷子身体确实坏透了，听说已经在家卧床不起，医生护士常年驻扎他家，只等着应付最极端的情况。
相比林家的精彩，我的生活就平淡多了，上班下班，偶尔加班，哪怕是三个项目同时在线，有一支完整的团队和我一起应付，其实工作还是非常顺利的，现金流丰盈，人人待遇都上了一层楼，连失恋不久的罗素都重新精神起来，所以啊，钱真的很重要，周围的人都在为了钱搏命着。
用罗素的话说：反正热火朝天干起来就对了，大好的钞票等着我们，大好的姑娘等他，不赚等什么呢。所以，罗素这个念经的和尚，天天对着我念叨的就是，运营数据如何，活动收益如何，产品迭代如何……一刻喘息都不留给我。
我本来以为生活最忙不过如此，最平静也不过如此。平静了整整一个夏天的生活，从此也要平静一辈子，哪知道天气一凉，耳边反而嘈杂起来。
第一个传来消息的是陆冰，她从名利场里听回来的消息是雷战和林均已经关系破裂，闹得非常僵了，据说已经到了同一场晚宴两人不能同场出席的地步。她幸灾乐祸地为我复述，我其实五味杂陈，有种历尽千帆，青山已过的感慨。
其实我自己也亲眼见识过他们夫妻的不睦，看现场直播，可比陆冰听来的还尴尬。
前阵子城中举办亚洲先锋企业经济论坛，这种论坛其实都是坐而论道，大家关起门来吹吹牛，夸耀一下的炫富集会，历来没什么人参加，但今年参会的条件略微进行了修改，对与会的企业主身家做了限制，不达标不够有钱的人被隔在了门外，如此一来，这场集会突然就高端起来，甚至一票难求，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结交权贵，巩固地位的好机会，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林允风有入场券却没时间，我呢，是有时间但没资格，于是，我只是和林允风小小一提，他就把入场券转给了我，宝贝娱乐就顺理成章和那些跨国大公司的标志一起飘扬在了会议中心的广场上，那一天，天高云阔，阳光灿然，广场中间立着两米多高的展板和旗帜，各个公司按照规模大小，在展板上印了个密密麻麻，宝贝娱乐虽然在角落，但我，身为它的创始人，只觉得无比骄傲，就像看着自己的拉扯大的孩子金榜题名一样，有种要熬出头的感动。
名利场重名利。会场里一切都围绕着公司规模和创始人身家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当我在最后一等入场的时候，前面浩浩荡荡的人马已经从我面前开了过去，他们像一个紧凑的团体，不容任何外人加入，有说有笑地往包厢里走去，就在我表示艳羡，像个小学生一样眼巴巴看着他们的时候，身处包围圈中央的雷战也看到了我。
我要无比庆幸，那天我的衣着是得体的，雪白包肩的针织上衣，搭配墨绿色鹿皮绒的包身长裙，还有脚下踩着十厘米有余的绑带高跟鞋，让我在人群里看起来笔直干练，男人堆的女人最容易脱颖而出，雷战一眼看到了我，我顺着被注视的目光，也认出了他。
有大半年没见了吧，我感慨，他好像又变了点，波澜不惊的神情，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握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在计划什么，但却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戒备起来，自带杀伤气场让人退避。他停下脚步，于是众人随他一起停步，他看着我不言不语，于是所有人也随着他看着我，神色各异。
那天，那情景，我想我会记上半辈子，灯火与阳光齐齐绽放的宽大甬道里，他看我的眼光是研判中闪烁的惊讶，也许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出现在人群中，以商业伙伴的身份，款款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微笑从容地说上一句：雷先生，这么巧。
雷战微微点头，不需要说什么，趋奉他的人自然有一大把，不让场面冷下来，纷纷对我致意，有知我底细的，还和我寒暄几句公司的项目，不知我的，也在交头接耳打听我的身份，不过，林均的到来马上打破了局面。
她是到哪里都不甘心做陪衬的人，林家大小姐，雷战的正房太太，拿捏着刚好的时机，大踏步从后面冲入人群，立时人群自动分出一道缝把她礼让进我们的小圈子，然后又迅速合拢，不让我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可以躲过接下来的尴尬。
“叶小姐总是这么巧，利用无数机会出现在我们夫妻周围。”林均气势澎湃，如今地位身份都有了，自然理直气壮。
我看雷战眉头一皱，厌恶之情连遮都懒得遮，冷冷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开，“我周围谁出现都可以，除了你。”
这句话就像耳光，抽在林均脸上，打得她一脸错愕，而我也幸灾乐祸不起来，大部队人马跟着雷战走远，剩下三五个游勇护在林均身边，跃跃欲试着想把刚刚掉地上的面子，替主子从我这里捡起来，一个个对我横眉冷对。
我不耐烦做林均的出气筒，转身想走，确定听见林均幽幽地问道：“如果不急，你愿意和我聊两句吗？”她屏退手下，原先肩头披着的风衣，被她搭在臂弯上，比刚才干练女战神的样子差了好多。
基于莫名的同情我尾随她在三楼的咖啡厅坐了下来，明媚阳光下，空调冷气十足，我要了一杯少糖少奶的热拿铁，林均则点了杯加冰的美式，我们对饮着，品尝各自杯中冷暖。
数着指头算一算，林均和雷战从订婚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在光削的身影里，她瘦了很多，原来丰腴地瓜子脸现在看来，颧骨高高透着凌厉，她也被政治婚姻折磨得不像样子了。
“你和雷战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女人不断吗？”这问题私密，但林均问得就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自然。
“我太迟钝，很少察觉到，不过倒是撞上过一次。”我微笑，过去曾经那些纠结的滋味，如今终于换别人也体会到了。
林均苦笑，“我以前以为情敌只有你一个，挖空心思想要除掉你，等到真的嫁给他了，才发现，他的女人可真多啊，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我想替他记都记不住。”
“听起来，他真像个渣男。”我呷了一口热饮，不自觉缩了缩舌尖，像只猫一样，眯眼懒洋洋地往沙发卡座里缩了缩。
林均却把身体向前挪了挪，“对我来说，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渣男，希望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发自内心地讨厌我，讨厌和他争男人的叶念，更加讨厌不争的叶念，因为无论有我没我，她永远都得不到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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