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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辉的手稿第八十二部分

  说到这里我向他询问为什么这样。他笑了笑说满足审神者的全能自恋感,也是付丧神的能力所在,审神者的全能自恋感一旦被满足,付丧神就可以从其身上榨取更多灵力,甚至是以让审神者‘最终栽个大跟头’的方式收取灵魂——他们与人类签订契约,可不仅仅是冲着金钱和荣誉而来的。

  “审神者的弊端不能消除,我们也就只能回报以弊端了。“他说:“审神者们多半是这样的:争强好斗,耻于闻过,驰骋辩才,炫耀聪明,淫威厉行,刚愎自用。我们怎能不谄媚阿谀,瞻前顾后,畏惧怯懦,阴险狡诈呢?在审神者身边做镜子的时间太长,总是将一面给主子们看,就会忘记自己……即便是收取再多灵魂,也不过就像是为金钱而出卖自我意志的人类罢了。”

  “忘记了会怎样?”

  我想起了三日月,心里猛然提了起来。

  “倒也不会怎样。”鹤丸朝向三日月的方向,说,“只不过像他一样……实话说……”

  他眼帘低垂,显得十分沮丧,“……实话说……我也快了……要是他不好,我就快了。对我们而言心理问题是会传染的,而且没治。”

  我们默默地吃了饭,小狐丸做的那奇形怪状的节日烤菜和甜丝丝的巧克力蛋丝毫没有引起我的食欲。饭后我就像是三日月还在醒着的时候一样,和他们看了一会儿电视,数珠丸也搬了过来,他还要照顾青江。途中我觉得电视剧不再有意思了——现在播出的多半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电视剧。于是我就返回三日月的卧室里,和他并排躺在一起。

  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注视着天花板头晕欲吐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我发现身边空荡荡的。

  三日月不见了!

  他的本体佩刀还在,但他在什么地方呢?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原本和我们睡在一起的骨喰也醒了,他对着空空如也的褥子愣了片刻,就跑了出去。我也只好穿上衣服跟他一起跑出房门,骨喰去找鲇尾,鲇尾正在餐厅对着桌上的一张纸条皱眉头。

  “怎么?”骨喰问。

  “三日月写的纸条。”鲇尾说着,将纸条给了我。

  纸条上是一行虽然娟秀纤细但少气无力的字:

  “我去东边山上找岩梨。”

  岩梨是一种生长在峭壁上的野果,也是做怀石料理的上等食材,现在正是岩梨成熟的季节。他写这一张纸条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是三秒钟之后我和鲇尾不约而同地吓得从桌旁站了起来:东边山上生岩梨是没错,可是三日月的身体现在太差了,即便是能爬上峭壁,那不时发作,一旦发作就会昏睡的病也能要了他的老命,很明显地,他是要去送死。

  我冲回卧室,从刀架上拿下他的本体佩刀,抽出一段,它的状况让我暂时放下心来:虽然表面有些黯淡,但它现在还是完好无损。鲇尾和骨喰已经穿好了鞋子,拿起黑布,麻叶子烟盒和遮阳伞,手和脸都涂了防晒霜,准备出门了。

  “门口有灯。”我说。

  “没灯了。”鲇尾说,“电力中断了。”

  我也没考虑为什么电力会中断,就和他们一起冲了出去。现在正是黎明时分,薄塑料纸般透亮的天空显示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地平线笼罩着一层灰蓝的雾,我想很快太阳就会升起来了,必须在日出之前找到他,否则他会在山上受苦,阳光会将他割伤的。

  “闭上眼睛。”鲇尾拉着我们喊。

  我将眼睛闭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山上了。我可以感觉到他就在山上,在右边唯一的那块悬崖上,然而离他越近,我的心里就越不安。

  山西边低矮,东边却高起来,就像是一高一矮的两张桌子,要上山就要沿着人工开辟的一条岩石阶梯跑上去,不过就算如此,石头,泥土总是潮湿而冰冷,这座山的气候很怪,西边偏热,东边却很冷。向阳的地方生着一丛丛的灌木:山莓,拐枣,甚至还有碧绿的艾叶。至于岩梨则是生长在岩石阶梯的两侧。山间土壤厚实,温度凉爽的地方生着一棵棵的野柿子和杜梨,天知道它们是怎样长到一起的。

  跑过山顶,从岩石阶梯跑下来,就是一块巨大的悬崖,人迹罕至,出岩梨,出一些突起的岩石形成的岩床,也有过好几次有意无意的跳崖,坠崖事件,所以一条红色的防护栏围绕着它,还有标语牌立在那里,不过也没什么用。我找到三日月的时候他正躺在悬崖突起的岩床上,一只装满新鲜的岩梨和枝叶的篮子在岩床下面和他在一起。

  原来他真的是去找岩梨了。我的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忐忑不安。鲇尾和骨喰飞下去站在防护栏旁边,但他们略微有些不自信的样子:无论如何,六翼与四翼,两翼的堕神之间的力量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的——三日月若是真跳崖也没人拦得住。

  我有点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现在无论是出声还是靠近他,都很危险,他刚醒过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依然认识我。

  他没有穿内番的衣服,也没有穿睡衣,穿着他出战时候穿的那件残破的深蓝色的狩衣:护胸,腹甲,流苏,护手,饰带都丢掉了,两侧袖子的蓝色绸缎也丢失掉,绽了线,陈旧的血迹让金色的新月变得黯淡的狩衣,审神者的灵力无法将它恢复原样,我曾经尝试过用水将它洗净,但那深蓝色绸缎上的血迹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无论我藏得多好,他还是发现我了,他从岩床上支起身子看向我藏身的灌木丛,过了片刻又放心地躺下,看向云海弥漫的东边天空,云层已经变得像是镶金玫瑰一般华美,空中的晨星逐渐隐去,冰冷的风吹动他的衣角,不再是雪白的衣角在风中瑟瑟发抖,他也没有理睬。

  我产生了一种想要对他说话的欲望,对他说如果迷路了的话真的不要紧,我们一起沿着山路回去,一起回到那个被称作本丸的古旧残破的山庄之中,但我现在开不了口:他可能因为我审神者的身份而害怕,吓得从悬崖上跳下去。我只好丢个眼神给骨喰,骨喰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敢轻易上前开口。那一边鲇尾却更灵巧地蹲下来,开始对三日月说话了: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才去看了最后一场《高平陵》,来这里采岩梨,采完岩梨,看了日出就回去。”

  他的话非常平淡,仿佛在他的理解中,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只不过是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星期二的早晨所做的事情。天知道他是怎样把我们吓得半死。

  “还认识我吗?”鲇尾问。

  “我当然认识你,”他微笑着说。

  “回去好吧,“鲇尾不耐烦地说,“大哥,回去吧,太阳照在身上可是疼得要死的。”

  他固执地将头转向东边,嘴里嘀咕道:

  “我想要看日出,你们要回去就带义辉公回去。”

  呵……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还认识我,这么说他早在我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了。我放心地走过去,他对我凝视了几秒钟就坐起来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我开始猜想这是不是他想要振作起来的前兆,因为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小说的套路带入到了现实之中:小说中的角色重振精神,回到所谓的‘正道’上的标志就是从风景中悟到一些哲理。

  我也只能猜想到这些,毕竟接触小说是今生的事情,而今生存留于世的时间并不算得上很长呢。

  我想问他为什么一时兴起来看日出。此时报时的钟声响起来了。

  “再过九分钟,太阳就升起来了。”他说。

  “为什么会想到在这里看日出呢?”我问。

  “每年都这样,除了生病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到山上采岩梨,看日出……可不是想要突然悟道什么的啊。”他说着说着就笑了,“成长,变强,修行,进步,是别人的事情。留给我们的,只有沉沦和腐朽啦,不过看日出还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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