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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三一 邢姬晋夫人


  三月初一件大事,刘彻任命御史大夫老儒公孙弘为朝中丞相。公孙弘时年七十九岁。这件事引起了朝堂内外的纷纷议论。一是公孙弘确实年事已高;二是他本为贤良对策出身,如今他任命朝中高官,明显预示着汉初军功贵族政府已转变成了文官政府。

  而另一个人物,也随着这件事渐渐进入众人视线,那就是元朔六年冬天纳入宫的邢姬。公孙弘一上位,她也随即被册封为夫人,其娘家也因为朝廷征战捐助了相当多的钱与粮草而高调起来。众人都隐隐觉得这两事来得凑巧,最后才知,这邢夫人不止是长安富甲千金出身,其父邢坤正是公孙弘唯一的干儿子。

  “邢坤是公孙弘干儿子?!”卉紫几乎从座位上跳起。这是韩焉下午带来江蓠殿的第一个消息。

  韩焉扫了卉紫一眼,心说这有何奇怪。

  卉紫当然读懂了韩焉的眼神,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关于邢姬,她只知道“尹邢避面”的成语,之前也隐隐听说过其父在长安也算富甲一方,为大汉征战匈奴捐了很多银钱。可怎么也想不到邢家竟和一向以清廉标榜的公孙弘有这层关系。历史里并未说明啊。

  韩焉左右打量着卉紫,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研读出什么信息。“怎么,夫人还知道他们的事么?”

  “不知道。”卉紫脖子一梗,明显在赖皮。

  “我倒觉得这公孙丞相,并不称职这丞相之位。”韩焉突然说了一句。

  卉紫看向韩焉。她所了解的历史里,也知公孙弘虽为德高望重的儒士,却也是个擅揣摩圣意的人,外表虽敦厚宽宏,内里却是猜疑忌恨。与汲黯作对,杀死主父偃,改派董仲舒,皆起因于政见不合而加祸报复,城府极深。

  “见风使舵这本事,韩焉可比不上公孙丞相。”韩焉冷笑着。

  “所以你当不了丞相。”卉紫挖苦了一句。

  “最近邢夫人与你走动勤么?”韩焉问。

  “从来不曾。”卉紫放下茶杯,“为何这么问?”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韩焉淡淡道。

  “不简单?”卉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简单在哪里?”再不简单,汉史也并未因她而改变。

  “夫人可不是她最终想要的位置。”韩焉看着卉紫的眼睛道,“若真是这样,她的目标可不止是你这样受宠的人。”

  “跟我有一毛钱干系?”卉紫不屑道,“再说这后宫一时半会易不了主。”

  韩焉不答话,只是弯唇一笑。

  片刻后,韩焉似乎好奇地张嘴问道:“你难道就真的不渴望那个位置吗?那可是这宫中除了前朝外,至高无上的位置了。”

  “有用吗?”卉紫反问,“我不想为别人操心,不需要管事的权力,如果能让我选,我宁愿过得自在安然些,能多见自己的夫君几面,这就够了。”话还未落,卉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忽地一红。她觉得已经很久没见刘彻了。想见吗?却也没有那么想见,只是顺口一说罢了。

  “多久没见他了?”韩焉笑问。

  卉紫掰掰手指:“半月有余。”

  “想他吗?”韩焉八卦着。

  卉紫翻了个白眼:“你可一点儿古代人的矜持都没有。”

  这时门外一声通传,说是邢夫人到了。卉紫倒是蛮淡定,反倒是韩焉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如果这个时期有曹操其人,韩焉一定会高叹“说曹操曹操到”。

  “哈哈哈!”卉紫笑着奚落了韩焉一番。

  韩焉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与卉紫起身相迎。

  由于同一级别,卉紫与邢夫人之间并未互行大礼,只浅浅交拜,而后不约而同地互相打量起来。邢夫人见卉紫也在打量自己,十分傲然地一笑,抚了抚裙袍便自动入了客座。卉紫也随着落座,命琪儿上新茶。见韩焉于一旁矗立,卉紫招招手示意他也入座。

  “这朝堂官员时常于后宫走动已有悖纲常,哪还能与我等同座呢?我听说云夫人一向不拘小节,但这宫中规矩也不可无视呀!若是不懂,尽可以来问我。这些规矩,我自小就熟识了!”邢夫人说着,挑动眉梢斜睨了韩焉一眼,优雅地拈起一颗果子送入口中。

  卉紫瞥见韩焉脸上挂着的似笑非笑也渐渐地沉下去,心里暗道韩焉是不高兴了。连忙打起了圆场:“哎,韩焉,那个陛下不是说让你坐坐就走了,下次再来下次再来!”说着起身推韩焉出去。

  卉紫这一推搞得韩焉很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出门去。刚一站定,他就无奈地看着卉紫笑了。卉紫耸耸肩,安慰似地看着他。

  “我就给你面子。”韩焉说着,向殿内扫视一眼,转身离去。

  卉紫回到殿内,也是一肚子不高兴,但又不想显露出来,仍旧是客套地奉着茶。见卉紫这般忍让,邢夫人不免有些得意又不屑的一笑。

  小巧可人的五官,娇滴滴地像朵小花,谁知性子却是这么霸道。卉紫心里念着,嘴边也胡言乱语地嘟哝:“有悖纲常,我还有悖痔疮呢,肛肠……”

  “你我虽同年,你也先入宫,但论册封先后,你也当叫我声姐姐。”邢夫人说着,仿佛卉紫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斜睨着卉紫,“姐姐我也勉为其难地指点你。不要仗着陛下疼爱你,便为所欲为。说到底,陛下还是忍不了你这般与外朝男子接触。窦文玲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卉紫嗤笑了一声,心说你懂个屁,窦文玲这里面事儿多了。元朔三年你还是扎两个小角的姑娘吧,老娘都读大学了!

  “听说,陛下已有个把月没到这江蓠殿来了,”邢夫人边说边四下打量着殿内,“这江蓠殿的人气也不那么旺了。”她说着悠闲地伸出手指摆弄起指甲上新贴的金花片,“打从去年我入宫,陛下可是三天两头往我那凤凰殿跑,从没有间断过。”

  “这在宫中生存呀,”邢夫人依旧絮絮叨叨的,“就是得有涵养懂规矩。别跟野生野长一样,知道些歪门邪道也不算多有本事。这女人,还是知书达理三从四德的好。”

  卉紫托着腮听她指点着,不一会儿哈欠连天。

  “我听闻,”邢夫人说着向窗外看了一眼,“你可不止和韩焉来往密切,大婚前,更是与霍去病牵连不清。”

  “霍去病”三个字,像是踩了卉紫的雷区。她原本慵懒的身子一下子弓直脊背。

  “你落水那日,可就是他救的吧,那一脸急切的模样,真不像是单纯的君臣关系。”邢夫人的眼神暗有所指地看着卉紫。

  卉紫轻哼了一声,不满地抬目直视邢夫人。

  “你也别恼,我说了不过是为你好。毕竟陛下的颜面大过天,这是了不得的事儿。”她歪了歪头,淡淡一笑。笑容还未落,便被泼了一脸的热茶,疼的啊一声弹开。旁边的侍婢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邢夫人的贴身丫头萍儿连忙上去擦拭。

  卉紫悠悠然放下茶杯,故作轻松地摊摊手:“刚才你头上有只苍蝇一直在嗡嗡的叫,这会儿安静了。”

  “你!”邢夫人在两宫侍婢面前丢了面子,不免气恼。但为维持风度,硬是压下了火气,“好,我今日好心劝说,反倒落得一身埋怨。”

  卉紫不紧不慢地起身整理衣裙:“我还想动手打你呢。谁让我是没人教的村野姑娘呢。”

  “你想打我?”邢夫人略感惊讶,似乎不相信卉紫会这么做。从小只有她收拾别人的份儿,哪轮到这没家没势的野女人收拾她?想着,她扬起了手迅速刮落在卉紫脸颊。

  一旁守殿的琪儿和浮香惊的张大嘴巴,手里的东西脱落在地也顾不得拾,想上前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巴掌落下,卉紫本能地捂住脸颊,却奇怪地不觉疼痛,生气之余,想也不想回手就甩回一巴掌给邢夫人。啪地一声,清脆极了,实诚极了。邢夫人捂着脸应声倒地,再抬头竟是满眼莹光泪水,委屈的不得了。

  “陛下驾到!”门外一声通传。

  卉紫的心底直觉地升起一股子疑云。再见脚下的邢夫人正冷笑着以卉紫能听见的声音念着:“你若是乖乖听我说教也就罢了,就料你忍不住,会回我这一巴掌。”但随着刘彻进门,邢夫人脸上那股阴冷直接转化为可怜,优雅又慌乱地爬到刘彻脚边行了大礼。

  卉紫连忙也行了大礼。

  “哟,这是怎么了?”刘彻在卉紫与邢夫人间望了望,不明所以地扶起嘤嘤抽泣的邢夫人。“德儿,这是怎么了。”

  “德儿?”卉紫一脸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的表情。

  “笑什么?”刘彻却是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声,“怎么回事?”

  卉紫低下头不知怎么说。

  反倒是邢夫人边忍住抽噎边瑟缩着摇了摇头:“不关姐姐的事,是德儿不分场合说错了话……”

  “姐姐?”卉紫惊诧极了,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邢夫人,一脸茫然。刚才邢夫人不还以姐姐自居么?

  “说了什么?”刘彻边轻轻抚动邢夫人肩头,边柔声问。

  “德儿不知、不知韩大夫是陛下许了来见姐姐的,只觉得单独出现在江蓠殿不当,所以就婉言遣了韩大夫想与姐姐单独聊聊,还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话来劝姐姐……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有意而为……”邢夫人说着,一脸歉疚地别过头去了。

  一旁的卉紫与琪儿等人早已惊讶的像掉了下巴一般。

  刘彻叹了口气,似有不耐地回身对卉紫道:“德儿与你同年,但在娘家养尊处优惯了,虽入宫一年,宫中些许事也是不知的。她向来单纯娇柔,你若有说辞,大可以好好解释,何必又是动粗呢。”

  卉紫听了这话,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久久地不是滋味。从前出了那么多事,说到底刘彻对她一直是宽容偏护的。可今天不过是个小矛盾,况且是邢夫人挑衅在先,怎么刘彻问都不问就偏袒了邢夫人?她想着,心头不免恼怒,赌气地退后一拜:“是卉紫又冲动了。好在这江蓠殿没有门栓,不然只怕陛下的邢夫人早被我打个半死了。”

  刘彻听了卉紫这阴阳怪气的话,也觉得不高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说罢,拉了邢夫人向外走。

  “恭送陛下。”——全殿叩拜。

  卉紫弯身行着礼,不经意抬头,瞥见邢夫人正回头暗笑,双唇动了动。卉紫一愣——邢夫人念得是“霍去病”。她是在告诉卉紫,她不说出卉紫是因为霍去病而发了脾气,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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