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一眼万年(完)
“魏夫人谬赞了。”金翟凤冠下,扬起一丝讥笑,“他们活着的时候,本宫都不惧,如今都已死了,本宫又怎会惧怕一缕无用的冤魂。”
“哈哈哈哈哈哈皇后娘娘果然狠毒”魏夫人重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皆是从唇齿之间逼出,“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人可有入梦”
高阶之上,正红朝服之下,安然如初,“从未。”
魏夫人猛地起身,却被禁军死死按下。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配不上他你配不上他”
明程缓缓起身,轻声一笑,“是啊本宫是配不上他,可是怎么办呢他到死,眼里心里却还是只有本宫一个人,而从未有过魏夫人,本宫可真是为魏夫人心疼不值啊”
“你”
金雕凤椅上,安然笑颜陡变阴沉,明程垂眼,冷若冰霜,深眸未现一丝一毫情绪,仿若天地初开,混沌之始,最睥睨而冷漠的极色光亮,“传本宫懿旨,浏州侯魏夫人狼子野心,谋害皇子,重伤朝臣,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所触之法,罪无可赦,今,特赐魏夫人毒酒一杯,已保全身。”
“你”魏夫人挣扎着禁军的钳制,大吼,“臣妾乃一品王侯夫人,即便犯了罪,也该交由内阁和刑部会审,岂能容皇后娘娘擅作主张,滥用私刑皇后娘娘说臣妾害皇子,重伤朝臣,可有证据若无证据那便”
“放肆”
明程肃厉沉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只听一阵整齐的刀剑出鞘之声,四周禁军皆上前一步,拔剑直指殿内跪着人。
“后闱之事,是非对错由本宫定夺后闱之人,生死荣衰亦由本宫旨意”明程垂眼俯视着她,睥睨而冷漠,“来人,赐酒”
“是”
“我乃一品王侯夫人你们敢你们敢你们”
太监们拿着酒杯上前,两人握着她的双臂,一人扳开她的嘴巴,将酒直接灌了下去。
“你你”
半晌后,殿内安静如初。
只剩下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还在不断淌血。
深秋,很快便过去了。
初冬也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
明程漫步在御花园中,摘下一簇凋零的金银花,颇有些感慨,“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格外早”
“是啊,今年格外早呢”佩灵扶着她,笑道,“娘娘走了许久,可要歇会。”
“嗯,就去前面坐会吧。”
明程扫视了一眼御花园,忍不住叹笑,“本宫记得还在王府的时候,皇上特意在花园里为本宫搭了个秋千,让本宫可随时随地歇脚”
“皇上待娘娘一直都是那么好,以前在王府是,如今在宫中亦是,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那还有什么福气”明程欣慰一笑,“沣儿浴儿都长大了,本宫和皇上也老了今日梳发时,春心又给本宫拔下几根白头发来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娘娘才三十八呢可不许胡说”
“本宫记得刚刚嫁给皇上的时候才十六,如今都过了二十二年了,也不知这日子怎么就没了”明程有些感慨,佩灵扶着她坐下,又给她换上新暖壶,奉上新茶,“娘娘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嗯。”明程刚抿下一口,便见萧沣走来。
“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吧。”
明程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御花园”
萧沣抿了抿嘴,蹲在她身边,将头埋进她的怀里,抱着她,“母后儿臣难受。”
明程轻轻抚摸他微凉的后背,“雨澜,可好些了”
怀中人一顿,“她不肯见儿臣。”
明程垂眸,有些伤感。
“母后身子可好些了”萧沣替她将披肩搭上,甚是心疼,“儿臣特意去了趟太医院,太医们说母后又不进药了还瞒着父皇。”
明程蹙眉,“太苦了。”
“良药苦口,这还是母后市场跟儿臣说的了。”萧沣看向佩灵,“去太医院的药煎一下,拿到这儿来,儿臣看着母后喝下去。”
明程哭笑不得,“你现在跟你父皇越发像了。”
“父皇国事缠身,儿臣自然要替父皇看着母后的。”
见萧沣眼神有些暗淡,明程便猜到是怎么回事,“可是前朝有何事”
“父皇不让儿臣告诉母后。”
明程低笑,“你们不说,母后也知道。”
“母后知道”萧沣惊讶地问道。
明程笑了笑,“是不是中书阁和御史台在弹劾本宫,说母后公然于宫中赐死一品王侯夫人,擅宠嗜杀,以妖媚性情谄于万尊之前,恐宇内复见张太后之变,着请你父皇废后啊”
“母后不必担心,父皇自然会护着母后的,儿臣和明稷亦会护着母后的。”
“那些个朝臣如何说,母后不在乎,天下人怎么说,本宫亦不在乎。”明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沣儿你呢你怨本宫吗”
萧沣微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浅声道,“儿臣是母后的亲儿子,知道母后不是滥杀之人,这朝臣和天下人都说母后专治悍妒,擅宠嗜杀,可儿臣知道,母后不是这样的人,这些年,儿臣是看着母后如何帮助父皇稳定朝局,开拓江山社稷,又是如何尽心抚育教导儿臣和明稷,儿臣相信,母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明程将他揽在怀中,鼻子一酸,“沣儿”
“所以啊母后就当为了父皇,为了儿臣和明稷,都要好好保重身子,好好喝药。”
萧沣一笑,接过佩灵端来的药水,“母后今日若不喝下这药,儿臣可不会走的。”
明程笑,“好”
大梁国策惠昭十七年九月,后擅自赐死浏州侯夫人魏田氏,引天下非议。
大梁国策惠昭十八年三月,中书阁与御史台联名上书于大正宫,恳请帝行废后之策,帝不允,斥之。
大梁国策惠昭十九年五月,帝自内阁颁布诸侯制新政。
大梁国策惠昭二十年七月,西疆爆发部落叛乱,帝令陵王府平之,靖州协策,不出三月,部落之乱平定,举国同庆。
大梁国策惠昭二十一年四月初八,帝于大正宫昭告天下,册立嫡长子弈王萧沣为太子,正位东宫,以固皇室之根基,延绵大梁之昌盛
“呜呜呜。”
永巷一角,隐约传来一阵啜泣之声。
“皇后娘娘凤辇,闲杂人等回避”
以鎏金绸罗和白玉珠链所雕饰的凤辇,缓缓进入空旷的寂静永巷,两侧奴婢太监皆跪首屏退至,即便被鎏金绸罗和白玉珠链下所掩面,凤辇之人那一份雍贵典雅,风华绝代足以让众人莫敢直视。
“谁在哭”
微凉沉凝的声音传来,却自带一份威严肃穆。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愿皇后娘娘吉祥安泰,长乐凤栖”
“发生什么事了”凤辇之人问道。
春心上前一步,低声道,“启禀娘娘,这小丫头是太医院派去伺候明至少爷的,刚进宫,不懂规矩,竟敢跑去明至少爷那乱嚼舌根,说,说前首辅大人明逸根本不是重病暴毙,是被娘娘您赐死的,奴婢刚教训了她几句,她就哭成这样了。”
凤辇缓缓落下,春心俯身,扶着里面的人微微下地。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高秋寒。”那奴婢抽泣不止,赶紧颤抖地朝她磕头。
“娘娘,她是那高家小姐的侄女。”春心低声提醒道。
明程微微蹙眉,“哪个高家小姐”
“回娘娘,就是当初冲撞太子,僭越娘娘的那个高家秀女。”
明程垂眸,审视地看着俯身行礼的女子,淡漠无澜,“许多年以前,本宫跟你一样,年轻又天真,对这十丈的深红永巷,有着无限的好奇和遐想,本以为可以掌控一切,改变一切,却没想到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困局险境,幸有老天庇佑,本宫都闯过去了,但本宫不认为每个人都能闯过去。”
那宫女颤颤巍巍,低泣不止地磕头。
“天下人皆道本宫擅宠嗜杀,你也该明白本宫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若想在这宫里想要翻起些风浪怕是不容易,还不如衬着未曾泥足深陷之时,及早脱身。”明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给些银两,打发回原籍吧。”
“是。”
那宫女不断叩首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宫城正门。
明程抚着眼前人病白的脸颊,不禁伤泪盈眶,“你此去西域求医,路途遥远,该带的人,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明至一笑,“姑姑放心吧,都带齐了。至儿又不是不回来了,姑姑不必难过”
“西域部落之乱刚平,你让姑姑怎么不担心”
“放心吧姑姑,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明至退后一步,向她鞠躬行礼,“天色不早了,至儿该上路了,姑姑留步,至儿告辞了。”
“至儿”
明程叫住他,那双眼里,有愧疚,有疼惜,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这宫里的流言,你不想问问姑姑吗”
明至清荡浅笑,“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是些流言罢了,至儿从小在姑姑身边长大,若是还不清楚姑姑的为人,那便太罔顾和姑姑的血脉亲情了。姑姑放心,至儿一定快去快回,不让姑姑担心。”
明程伤感一笑,“好,姑姑等你回来。”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天际城门。
惠昭二十一年五月,帝病,暂令太子监国。
“哎哟哟站在那干嘛赶紧帮朕搭把手啊”
蒙荃一惊,赶紧跑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热气腾腾的菜肴,“皇上您不会做饭就不要做了,到时候伤着了,皇后娘娘可是要怪罪的”
“你懂什么亲自下厨,才显诚意,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不是日日都是六月初一。”
蒙荃憋笑,“这都二十五年了,您这讨好皇后娘娘的谄媚嘴脸可一点儿都没变”
“你”萧珩挥起袖子就要打他,可谁知蒙荃赶紧溜了出去,“皇上息怒啊属下端着您的菜呢”
萧珩十分满意地看了看一桌子的菜,大手一挥,“去,去请皇后过来用晚膳啦”
“是。”
佩灵扶着明程,一路踏过金银花地,绕过九曲长廊,来到碧溪院的时候,萧珩已经换了身衣服,立于碧墨清溪畔,静驻而待。
“你这干什么呢弄得这般神秘兮兮的”明程双眸含笑,眉眼之间竟看不出一丝一毫年岁的痕迹。
萧珩浅笑,微微抬手,明程也笑,将手置于他的手心处,感受着丝丝温热熟悉的气息,“夫人可知,今年的六月初一可不一般噢”
明程不解,“有何不一般”
萧珩将她的一缕青丝温柔拨至耳后,“今年是你我成亲二十五年的日子,民间有种说法,夫妇二人相濡以沫二十五年,便称之为银讫之婚,那可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明程忍不住一笑,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多说法的。
“夫人,请。”
明程安然入座。
“你们都退下吧。”萧珩吩咐道。
“是。”
明程又是一笑,“皇上可别告诉臣妾,是为了这个日子,才佯装有病,拉着臣妾躲在王府里的啊要是那些朝臣们知道,又该弹劾臣妾了”
“不然你以为呢”萧珩理直气壮,“这可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今天你可得全都吃完了”
明程侧笑,“还是那么霸道”
明程给他斟酒,萧珩便为她夹菜,举手投足之间,无须太多言语,彼此心意便可交然而知。
“以后还是要请夫人继续指教了”
“彼此彼此”
两人举杯相碰,言笑欢愉。
“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九曲长廊的碧墨清溪之畔”
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相拥而靠,立于溪旁,绝世之姿,好似两个出尘不染的仙人一般。
“那时的你一袭浅蓝色水秀琉璃长裙,瀑发挽髻,随风微漾地站在九曲长廊,侧颜勾勒下,垂首蹙眉,就如你我现在一般,安静地凝望着这夜光月华之下的碧墨清溪。”萧珩双目澄净明清,似在回忆一件十分久远之事,“你的眉心紧紧地蹙着,像是有很多心事牵扯着一般,哀伤而疼痛,失落而彷徨只是那一眼,我便输了输的好彻底明程你知道吗我那时便在想,他日我萧珩定要倾尽全力,让你欢欣愉悦,永不蹙眉”
明程双眸微湿,声音也有些哽咽,“允煦你做到了这一生有你,我便是欢欣愉悦的我答应你,以后也不会再蹙眉。谢谢你允煦,谢谢你爱我”
萧珩微微一笑,垂首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衬着那一抹皎白月盈,一切都如初见一般。
有些人,一眼便是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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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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