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诗与歌

　　众清客相公前呼后拥着贾政来到园门前。

　　贾宝玉伴爹如伴虎，战战兢兢地跟在一旁，手里还攥着周林的衣角，好像有周林在一旁他胆子就能大一些似的。

　　周林对贾政的感觉比较复杂，总体来说，有些瞧不上他。

　　只见贾珍带领许多执事人来，一旁侍立。

　　贾政对贾珍道“你且把园门都关上，我们先瞧了外面再进去。”

　　贾珍听说，命人将门关了。

　　贾政先秉正看门。

　　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

　　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遂命开门。

　　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众清客都道“好山，好山！”

　　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众人道“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说毕，往前一望，见白石峻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贾政道“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

　　说毕，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

　　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

　　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提“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

　　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

　　宝玉也不傻，也猜出众人的意思。

　　贾政听了，便扭头望向宝玉道“你拟一个来。”

　　宝玉闻命忙打起精神道“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

　　众人听了，都赞道“是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话虽如此说，贾政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一回头看见周林，便道“周相公虽然也年小，却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可否请教？”

　　虽然周林有些瞧不上贾政，但贾政毕竟是长辈，出于礼貌，微微低了一下头，说道“老伯过奖了。小侄虽然走过一些地方，读书却是非常有限，想不出好词句来。”

　　贾政虽然迂腐，其实人品还是比较端方的，听周林这样说，以为他真的想不出来，也就不再勉强，免得周林出丑。

　　可是这些清客相公怎会放过如此一个溜须拍马的好机会，只要周林出了丑，就能衬托出宝玉有才，贾政肯定高兴。

　　程日兴轻摇折扇，说道“周相公是过谦了，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相公自幼行走江湖，多历山川之险，越是险要无人能到的地方，景色就越好。想必周相公是看不上这园子的景致。”

　　单聘人抚着山羊胡子连连点头道“程兄所言极是。再者，长者命，不可辞。既然政老已经开口了，周相公哪能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搪塞过去？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请教的。”

　　“极是，极是”众清客纷纷附和。

　　宝玉见周林被众人逼迫，怕周林脸上难堪，壮起胆子对贾政道“不如我替周兄弟说一个，请众位赐教”

　　周林望向宝玉，觉得自己又欠了他一份情。

　　贾政本不愿意为难周林，但听众清客所讲的也有几分道理，便说道“你说来说去无法是书本上的东西，不如听听周相公的，有惊人之语，也未可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林也不好推辞了，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只好献丑了”

　　众人都望向周林，不知他能胡说八道些什么。

　　只听周林缓缓道“独辟蹊径”

　　周林话音刚落，宝玉首先夸赞道“好，明显比‘曲径通幽处’好。其实‘曲径通幽处’并不十分贴切，因为这条曲径终归是要通到大路上去。这样比较起来，‘独辟蹊径’其含义明显更加深远，而且有着奋发向上的意境。”

　　贾政拈须不语，众清客的神情颇为尴尬。

　　周林道“有一句俗语请宝兄品评一下。”

　　宝玉笑道“快说，快说，肯定是极好的。”

　　周林的目光扫了那些清客一眼，眼神中明显有着瞧不起的意思，说道“一条小路通远方！”

　　宝玉听了，拍手叫绝道“妙啊，实在是妙，这样一句俗语从周兄口中说出来，竟然也饱含诗意，太妙了！”

　　众清客面面相觑，程日兴只得勉强说了一句“没想到周相公竟是文武双全的”

　　说着，众人进入一个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

　　众清客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亭’。”

　　贾政笑道“‘翼然亭’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

　　有一清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

　　贾政拈髯寻思，因抬头见宝玉侍侧，便命他也拟一个来。

　　宝玉听说，连忙回道“老爷方才所议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籍含蓄者。”

　　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若何？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来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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