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归去来兮
忽地，刮过一阵微风。
风一来，云也将来，随即，便又是漫长的阴晦。
美好总在一瞬。
在尸门，晴朗，或是月色，便是不可多得的了。
冷风过体，冥凌空打了个冷颤，直起上身，他紧了紧衣领，几是下意识地道：“不冷吗？”
萧闯摇头，像是没事人般，只是淡淡地回道：“习惯了。”
“瞧你那小样！”卓然听罢，亦是摇头道，“安乐西土，可比这儿冷上百倍！”
“你们强！”
起身，拍了拍灰，凌空停顿片刻，却是有些犹豫地道：“闯...”
“嗯？”
“明早...我们便要离开了。”
“哦...走多久？”
“也许..半年？也许”避开了萧闯的目光，凌空的气势，忽地弱了大截，“唉...这一次，我们真要走了。”
蓦地一怔，萧闯立时哑然，可随即，他便佯装笑意，无奈地自嘲：“看我说的，尸门..可不是半仙能待的。”
心是空荡荡的，一时，又不知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
当别离，有了充裕的时间，无论是谁，都会显得无所适从吧？
“萧闯，对不起。”
这次出声的，是卓然，然而，留下此话，他便同凌空一道，默默地行去了焚尸房，将时间留给了萧闯。
“最后一晚了，明早，他们就走了...”
“之后，又是我一个人...一个人...”
这一刻，将头深埋土中，萧闯紧闭上眼，死捂着耳，什么都不愿看，什么都不愿听，只希望一切，能快些过去。
他们两个，是自己的朋友。而他们，也没对不起他。
翌日，一早。
脚步声、道别声，由远及近，之后，又是愈渐远离，期间，犹如一个死人，萧闯维持原样，始终未曾送行。
又是...一个人了。
一天，眨眼。
紧随夕阳之后，黑暗接踵而至。
不知从何时开始，似是一转而逝，又似过了很久，萧闯自地上爬起，其那对漆黑的双瞳，满是木讷地望向了拱门所在，那里，是自由的方向。
拍掉了脸上的黑泥，萧闯一步一晃、步履蹒跚地，艰难地往尸房行去。
颓废了一天，也是时候该醒了。
日子便过得差强人意，也总得强撑下去。
睡够了，所以，要工作了。
尸门负责焚烧、填埋两项，是以尸房内部，摆有玉架两栏，并分于两面，紧合墙体。
玉架之间，互不连结，上有条条沟壑，深邃幽长，其间，一架安置凡灵，另架，则专盛半仙。
不定时地，尸架之上，都会多出尸骸，少有几具，多时，则有上百之多，因而，一日下来，也得累上成千。
将架上的尸骸，一一叠好，萧闯推着手车，踱至了焚尸炉前。
黑尘飘荡，久难散去，如此半响，竟是越发地浓厚，连他这尸门老人，都忍不住轻咳了两下。
“扑通”
无意间，像是碰倒了某物，萧闯下意识地，当即回身望去.....
“这...这是？！”萧闯的目光，直接掠过了桌案，定格在了，那两本散落桌后的书上！
“书？莫不是...”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萧闯蓦地出神，而与此同时，其握着炉具的手，也不由地颤了几颤。
“噗噗～”一手一个，将两书捡起，萧闯左右扇风，抖掉了书上的灰渣。
轻抽了下鼻，他边挡着灰，边是皱眉问道：“看这灰，不像是放很久的啊，难道..还真是？”
“仙术？？”
待翻看了两书，萧闯顿时惊道，“果真！他们将仙法...留给了我？！”
此刻，被其执在右手的、通体灰青的皮书，制作精良，纸面细软，却是极富弹性，绝非安乐工艺，而封面正中，还清晰地书着，三个鎏金的大字——永生契！
单观其样式，萧闯便可判断，此书所录，必是仙家独有！
相比之下，另一本则毫不出奇。
书页纸张，暗糙粗黄，纵是书脊外侧，也是用再平凡不过的麻绳，用以装订。
话虽如此，刚待扫视了一眼，萧闯便浑身大颤，像是如获至宝般，激动地将之捧起，细细地阅读起来。
翻开封皮，映入眼帘地，是段极长的信：
“闯：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凌空与....呃，小闯，对不住了，人族书面，实在太难写了！我也不装蒜了，直接说白话吧.....”
“凌空这小子啊！”看到这儿，萧闯连连摇头，却是无奈一笑，继续看了下去....
“...如你所见，《永生契》，便是‘传说中’的仙法，没错，是土狗发现的。当然，是在你来之前。
常言道，仙家法诀，分作仙法仙诀。那么，问题来了，这二者间，究竟有何差别呢？
经道场一役，你应晓得，仙诀，便是基于人体，能够沟通自然的攻击防卫之法，而但凡仙灵，其后所修，亦多为仙诀无疑。
唉...看不到你小子反应，我也不卖关子，就和你直说了！
法，同道，所谓仙法，便是仙道、天道！圣人曾曰：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上的事，你要我说，我也稀里糊涂、讲不大明，但简单说来，你想成仙，或者，是从小仙修至大仙，再从大仙，练到大能，这中间，没有仙法，却是万万不能！
因此，如今仙法有了，你便安心修炼，赶紧成仙，到时，你我三人，结成尸门三豪，一起闯荡江湖！
嗯,此书，除了开头，余下部分，皆是我和卓然修炼的心得，希望能对你有用，当然，呵呵，倘若你天赋异廪，实在是用之不上，那也别扔掉它，就当...就当是我们对你的祝福吧！
反正，不吃亏！
最后，抱歉，真的对不起，没及时同你分享。因为实话讲，开始，我们并不了解你之为人，此外，实话说，对人族，我们也曾有偏见。
每一个尸门的弟子，都是有坎坷的运途的，像你，像我，像土狗，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苦命。
这段日子里，我们见到过你的坚持、你的毅力，甚至，是你的颓废。
同时，我们见过你真伤心、真性情，却从未见到你真开心过！
我知道，你可能会怨恨，怨恨我们的隐瞒，但真的，我要解释，必须解释，因为，对你这样的朋友，我们是非常珍惜的！
你小子，那玻璃心长的，就像个瓷器！我俩一个大意，就得把你给摔散喽！
其实，即便没有白天的事，我们晚上，依旧会把仙法转交给你，而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会将自己是半仙的事情，就此隐瞒。
但现实...唉...不能陪伴你走下去，是我们的遗憾，因为我和卓然，真不希望任何人掉队！
不过或许，就像我母亲曾说的那样.....
渐渐地，你会和你的朋友，走上不同的道路，然后，慢慢地分开的。
但我总想，不论光阴如何地蹉跎，岁月怎样地流逝，我们的友情是不变的...吧？
小闯子，我们先去当仙人了！你也要快点儿喔！
奉仙十五年，三月初八。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老大——卓然！”
“噗...”不用猜，萧闯也知道，这最后两句，定是卓然乱加上去的。
“什么老大！还真会往脸上贴金！”
然而，说着说着，萧闯的眼眶，却霎时胀红，润湿了一片。
此时此刻，他也终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因不满家中的安排，他仗着双亲的溺爱，负气出走，这一走，便是一年。
当他天真地以为，父亲会回心转意之际，现实却又给他一当头喝棒，告诉他，对一个大型世家来讲，小孩式的胡闹，完全造不成丝毫的影响。
说白了，萧家没萧闯，也还是萧家。
于是，在醉仙楼的巍然长叹中，他又碰到了水雾，那邋遢的长须老头，那个...如萧闯所愿，将自己带到了仙界的老仙。
有那么一瞬，萧闯曾下定决心，既弥补了遗憾，便不应再后悔。可实际上，他的不辞而别，又给爱他的人，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因而，便是去到了尸门，这等举目荒芜的孤地，萧闯仍旧坚持，不知所谓地，从没想过放弃。
如今，在好友离别前夕，他却因即临的孤独，而对二人的离开，熟视无睹。
一切似尘埃，一切终落定，蓦然回首，友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生命中，仍有这样的人，值得真心托付。
今日，神魔归去，明日，尚有来兮，萧闯的故事，仍将继续。
仙侠的狂曲，纵奏上一生，又待要如何？我们.....
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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