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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逐鹿 第四十六章 北岗


  第四十六章北岗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伊尔德赶紧将手中的两份军报递了上去。谭泰的心情好了许多,但只大概扫了一眼,“什么?”便将军报重重地拍在帅案上。

  伊尔德暗叫庆幸,“好在茶水你喝了,否则,军报还不全湿了?这可是要留档的啊!”

  谭泰不但拍桌子,还急得在帐中走遛,“你说!恩格图这个废物!你瞧他平时那个狂劲儿,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被人家击败了,还敢舔脸说再无力救援德安,仅能自保九江?”

  “大帅!恩格图这次战死两千,受伤一千;战死的比受伤的整整多出一倍,可见当时的激战有多么惨烈!

  算一算,他总共一万兵马,前一次已经损兵千五,如今就剩五千多人了,再要他出兵,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大帅,他可是科尔沁部的!”

  谭泰瞅了伊尔德一眼,“本帅用将,向来光明磊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贤侄可要慎言啊!”

  伊尔德心里明白,要不是你将投降的汉军悉数调走,恩格图怎会惨成这样,虽说,多少也有点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为了避战,谁又不是这么干的呢?关键是,他为什么不愿替你再卖命呢?

  但这些话,伊尔德是打死了也不会说的,只是一个劲儿的躬身认错。

  “好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谭泰当然不能让这个侄儿太下不来台,“明军不敢乘胜攻取九江,说明他们的损失也不小,但总不至于撤回德安吧?而且觉善来报,明军非但不乘胜围攻德安,甚至连围都不能算围,顶多算是对持,反而在西门外加紧修筑营寨,实在透着蹊跷。本帅怀疑……”

  伊尔德点点头,用手指着案上的地图说道:“昌克赤请看,德安明军西门外的这个营地很讲究啊!刚好扼守着大队人马进入博阳山区的唯一通道,这意图呼之yù出啊!”

  “不错!看来明军是有意要出山和金声恒内外夹击我军了!可这些天,南昌城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这才是yù盖弥彰!连德安尚有出城秘道,南昌怎会没有,小侄推断,秘道出口应在赣江江边,十来个人从此处溜进赣江借机水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外面打成这样,金声恒却装得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戏演得实在有些过火了。”

  “是啊!本帅也担心那两万五千降军和金声恒藕断丝连,现如今,咱们手下只剩下三万一千名八旗兵丁了,不可不防啊!”

  于是,俩人密议了一番如何稳定军心,伊尔德便领令行事去了。

  而此时的湖南衡阳,和沮丧的谭泰相反,济尔哈朗却是先苦后甜,这些天,在勒克德浑等人的陪伴下,心情好多了。

  济尔哈朗伤心难受,不是因为对衡阳城的攻击进展缓慢,也不是因为死伤惨重,而是因为他的侄儿,出师未捷,就两死两伤了。

  话还要从头说起,得到密报说明磊已经离开了湖南,济尔哈朗当即下令对长沙试探xìng的进攻。见忠贞营的抵抗不是太剧烈,济尔哈朗看出了门道,全军突进,明军果然提前逃之夭夭了!于是,长沙城兵不血刃地夺了回来,这一天,是顺治五年(1648年)的九月初八rì。

  夺取了长沙,济尔哈朗前军的刀锋当然要指向湘潭县城了。

  湘潭地处湖南中部偏东,湘江在城区穿境而过,并接纳涟水、涓水,是长沙的南大门,湖南通向东、西、南各府的官道都要交汇于此,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九月初十的清晨,济尔哈朗的前军先锋营,出现在湘潭县城城北三十里外,沿着湘江的走势建造的官道上。此时,一骑斥候迎面飞马而回,在前军主将满洲正白旗副都统锡图库跟前翻身下马,“报,一只虎(是忠贞营李赤心当年的匪号)的一万一千骑兵在四里外江边的北岗山下列阵。”

  “什么?”实在不敢相信的锡图库扭脸看看身边的副手,官居蒙古镶黄旗固山额真,纳尔察的次子瑚沙。“老弟,是不是我听错了!”

  已经四十几岁年纪的瑚沙还没张嘴,一旁nǎi牙还没退的苏布图就抢着答话了,“军门没有听错,这些不知死的明军兴许已经吓疯了,竟敢在野外和咱们真刀真枪的列阵对攻?真是笑死人了!”

  的确,悼愍贝子苏布图说得没错,自打万历朝辽东总兵李成良死后的大明,已经从来没有人敢和清军在野外会战了!即使是击毙努尔哈赤的袁崇焕所率领的关宁铁骑的全盛时期,顶多也是背靠宁远城,才敢和八旗来一场野战,虽说是取胜了,但“士多死”。可以说,在清军眼里,明军悉数龟缩在城池中,在野外看到有组织的明军,特别是骑兵身影的历史实在太久远了。

  事实虽说是如此,但锡图库、瑚沙并没有跟着苏布图几个小子一起笑。此时的清军军纪还是很严明的,苏布图虽然贵为贝子,但军营中只论军职,顶多一个见习的牛录,也敢打断副帅的话头,这要是在崇德年间,为肃军纪,一定会拉出去砍了,凭首级还能记军功一件呢!

  锡图库刚要发作,瑚沙就冲他连使眼sè。锡图库其实也清楚,临行前,郑亲王说的好听:着自己的亲侄子,惠献贝子傅喇塔、固尔玛珲、恭阿、和阿巴泰的嫡孙,万岁爷的侄儿苏布图到军前效力。

  但傻子也知道,如今的世道已经不是在关外的时候了!谁要是还存了让这些十几岁的“哈喇珠子”(满语小男孩)一刀一刀地用xìng命换取功名的实心眼,那他离刑部大牢就不远矣!而且这些皇家贵胄们,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军人,整天在自己的营中游手好闲地瞎逛,全当是交给自己看管四匹小野马了,这样安慰自己,锡图库扭脸朝地上啐了一口,抬手示意大军继续前进。

  帅旗下的李来亨左顾右盼,看上去对自己在北岗山下的阵型还是有些得意之sè的。由于他的右首就是湘江,所以,中路和左翼可以做的很厚实,居高临下的地势,也多少可以抵消一下清军弓弩的优势。虽然这不是头一次和清军交战了,但首次指挥上万人的大军,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和李来亨一起停留在半山腰的,还有粤军的一个炮兵营外加一个狙击连。炮兵营长李chūn华可没有顾忌大帅李来亨的感受,也就隔着丈八远,大声吆喝着手下将炮弹和火药堆到十门山炮和五十门虎樽炮(不过百斤,迫击炮原理发shè近居离霰弹的一种小炮)的炮位跟前。“尤大壮,你是不是又思chūn了?愣着发浪呐!还不带着你的一连,赶紧着儿!”

  一连长尤大壮当时就弄了个大红脸,一脚将坐在地上的一个炮长踢了起来,“四里地,骑兵还不一眨眼就到了,现在不瞄准好,就这些多发炮弹,你敢打歪了,爷今天就把你给塞进炮筒!”

  和这些吵吵闹闹的炮兵相反,狙击连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从李来亨身边经过,专找树木浓密的地方钻进去,就不见出来了。

  很快,持正白旗和镶黄旗两sè军旗的一万清军骑兵象一股奔涌而来的洪流瞬间就完成了对忠贞营的包围之势。

  随着锡图库身后帅旗的连摆三下,两个牛录额真各率领两千骑兵象两把利剑,高速向明军队左翼和中路奔来。离着还有几十丈远,清军的骑手纷纷将弓箭高举,顿时箭如雨下。

  “举盾!擅自移动者斩!”随着左翼主将副将王保全和中路主帅李来亨的大声叫喊,两边各三千骑兵高举铁盾牌遮住身体,但护人护不了马,随着一匹匹战马的中箭倒地,一些骑兵的身上自然露出空挡,中箭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即便如此,阵型还是没有一点晃动。

  见明军只是被动挨打,阵型不乱,也不后撤,有些漫不经心的锡图库隐隐感到了一丝凉意。果然,最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眼看距离明军阵势不到两丈了,冲在前面的清军骑兵突然间落入了用树枝和泥土掩盖得严严实实地早已挖好的深壕里,由于速度太快,大批后面的清军一时勒不住坐骑,也跟着冲进了深壕。

  此时,明军骑兵背后的步兵悉数冲到了最前面,当前的一排双手持着三尺长的大盾,后面跟上的近两千名弓箭手,对着冲过来的清军开始shè箭。

  由于混乱,这些清骑各自团在壕沟前面,有拨转马头的,有shè箭还击的,此时,就见对面半山腰一股股青烟升起,紧接着,就是大炮的轰鸣声在清军中间响起。

  眼看着,一片一片的骑兵连人带马倒下了,锡图库就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

  “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把人马撤回来啊!”

  锡图库再也忍不住了,回身狠狠瞪了一眼大嚷大叫的惠献贝子傅喇塔,“没听你阿玛靖定贝勒费扬武讲过如何打仗吗?不知道就给我闭上嘴巴!”

  说着,扭脸看看瑚沙,“老弟觉得怎么样?”

  “这还用说!和大帅想的一样!咱们女真的汉子怎么能在战场上后退呢?真要如此,这脸可就丢大了!”

  “有把握吗?”

  “有把握!大帅请看,已经有几十个骑术好的不是冲过去了吗?说明这壕沟是临时抢挖出来的,还不够宽、不够深,只要全军突击,连人带马,有千把骑就能填平!”

  高处的李来亨此时也是追悔莫及,“自己太谨慎了!没想到清军这么容易就上了当!要是当初在左翼安排伏兵,此战必胜!现在可好,隔着深沟,让我军如何乘胜追击呢?”

  其实话又说回来,就算李来亨料敌于先,伏兵出击,也未必就可以冲乱清军队阵势,他们遇见的可是济尔哈朗最jīng锐的部队,凭着人数相当的明军,想一举击溃身经百战的锡图库和瑚沙,实在有些困难!

  战场上的确瞬息万变。也就在李来亨愣神的功夫,瑚沙带领七八个牛录和戈什哈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总数接近六千的八旗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直向中路明军冲来。

  在明军大小火炮的轰鸣声和两千弓箭手的shè击中,一排又一排的清军骑兵倒了下去,但后面的还是不断地冲上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眼前的深壕就被清军的尸首渐渐填平了,随着一声欢呼,清军大队终于冲过了深沟。

  此时,锡图库笑了,等待着看到明军在满洲铁骑面前溃逃的那再熟悉不过的一幕上演。然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把他惊呆了。明军并没有溃逃,所有骑兵反而在鲜红帅旗的指挥下,举起马刀迎头接战了。

  于是,大批的明军骑兵从弓箭手后面冲出来,与刚杀到的清军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大混战。而明军的火力也并没有因为肉搏战的开始而减弱,炮手抬高炮口,对准清军的中军和后队继续猛烈轰击。

  战斗很快的进入了白热化,前沿的明军和清军骑兵在拼死撕杀,而清军后队则在明军炮火之下大批大批白白的伤亡。八旗将士们不顾一切的冒死猛攻,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突破了前面明军的阻拦,立刻就可以跟着溃退的明军冲杀而去,彻底打赢这场恶战。可是不论清军怎样冲击,明军却始终死战不退。

  锡图库也没有料到这次遇见的忠贞营与自己记忆里的那支忠贞营部队完全不同!是什么让他们不一样了?突然间,锡图库眼前一亮,半山腰的火炮,对,就是因为这些该死的火炮!说什么也要见先把它拔掉!

  而一直跟在锡图库身后的这四个贵胄闻到鲜血后也跃跃yù试,说什么也要跟着偷袭的巴牙喇纛章京努三一同前往。

  没办法,只得叮嘱努三,“你爱往前跑,一定让你的中军参将看住了,千万不能让这几位小爷也跑到前面去!”

  这又是高昂的学费,年轻的李来亨光只注意了炮兵阵地的侧翼了,忘记阵地是设在半山腰,山顶上怎能不设防?

  等到大炮打哑了,李来亨这才知道坏事了。赶紧命参将李大翔从中路抽出一千五百骑兵回身救援。而听不到明军大炮的声音,清军士气大振,锡图库看准了明军中路兵力空虚的时机,带上中军亲卫营也高速冲了过来。

  眼看再抵挡下去,全线就要崩溃了,李来亨还算冷静,下令且战且退了。此时的半山腰,李大翔终于杀散了冲下来的这波清军,三百多人的炮兵营活着的还剩一百多人了。“撤吧!山上还有清军,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听了李大翔的催促,炮兵营长李chūn华点点头,赶紧招呼大家,“能带走到带走,带不走全部毁掉,千万不能留给鞑子啊!”

  “营长,一连长他说什么也不走!”才十六七岁的传令兵带着哭腔向他报告。

  “这个尤大壮,发药子了?”

  山腰的平台不大,李chūn华几步就来到了那四门山炮跟前。尤大壮斜靠着一个火药桶,清军的马刀在他的右腿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肉向两边翻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白花花的腿骨了。

  一见尤大壮这副惨样,李chūn华顿时没了火气,蹲下身子,细声细气地安慰道:“大壮啊!耍什么脾气?我这就派几个人将你抬下去!”

  谁知尤大壮一把薅住了营长的衣袖,“大哥!好意兄弟心领了。可你看,这些清军眼睛就知道盯着大炮下手,我们一连百十号弟兄全死了,剩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再回去要被人家戳脊梁骨的,话好说可不好听啊!

  您要能看在往rì的情分上,就叫人将剩下的火药都给我弄过来,连好火线,再帮我伪装一下,等狗rì的来齐了,我好送他们上西天,否则,我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啊!”

  同样是军人,李chūn华完全明白,这些士兵可都是将自己的xìng命交付给了你,背负着如此的重托,却致使这些信任自己的手下全部战死,不用别人说,为了整个粤军军官的荣誉,也只有走杀身成仁这条路了!不知不觉中,李chūn华眼泪流了下来,一把紧紧握住尤大壮大手,“放心吧!兄弟!你的事,说什么,我也要让全军知晓!你没有后,不要紧,回去一准在家乡给你立长生牌位,初一、十五,年年有人给你烧香……”说着说着,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尤大壮反到很平静,“大哥!别难过!战场上,这还不是常事?来生,兄弟还给你当部下!”

  所有人足足忙活了一柱香的功夫,李大翔还要亲自断后,李chūn华一把就给拦下了。“用不着!瞅见没,树丛里,俺们还有一个狙击连呢!放心大胆走你的,有他们断后,绝对够这些鞑子们喝一壶的!”

  与此同时,山顶上的努三也将败退回来的手下重新整理了一下,留下一百来人照看这四位金枝玉叶,自己则举起钢刀,头一个冲了下来。

  见山腰的炮兵阵地已经空无一人,努三根本就没停下来观察一下,就带着几百人继续高速冲了下来。突然,远处的树丛中火光闪烁,几十声密集的枪声响成了一片,不光努三,为首的十来个头目悉数中弹倒下了。清军顿时一阵大乱,哪里还顾得上追击,纷纷架起死者撤了回来。

  听说明军的火炮阵地拿了下来,可努三也中弹毙命了。这四位贵胄顿时来了jīng神,如此一来,这剩下的这七八百人马就要听自己调遣了!四个人兴冲冲地跑到了半山腰,只见不大的平台上,层层叠叠布满了双方士兵的尸首,加在一起不下几百具。每下一次脚,不是粘了血水,就是踩在软绵绵地人肉上。四个人即使捂紧鼻子,这浓重的血腥味还是刺鼻的紧,眼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努三如今徒自圆睁着惊惧的牛眼,已然是一具**的尸首了!

  躲在死人堆中的尤大壮,即使这样,还是挨了搜查战场的清军一刀。他没有动,咬着牙一声没吭,但实在太疼了,眼前一黑生生疼昏了过去。

  不大的功夫,尤大壮又疼醒了,偷偷将脑袋探出压在身上尸体的肩膀,好家伙!运气太好了!两丈开外,就有一群当官的背对着自己,好像围着什么在看!

  尤大壮颤颤巍巍地将身下的火线点燃,就不再盯着这些鞑子看,一切都不重要了。天地间,此时仿佛安静之极,只剩下这火线烧着后的咝咝声在他的耳边回想。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手下的弟兄们了,但突然间,老娘瘦弱的面孔浮现了出来,尤大壮真的有些舍不得,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娘!儿子对不起你啊!”这是英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尤大壮并不知道,他瞅见到这些军官中间,两个棉甲背后用金线绣着团龙的竟是大清的贝子,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等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为之一颤,泥土、沙石顿时象雨点般又砸了下来。此时,还没有跑到山下的李chūn华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浓烟升腾的半山腰,慢慢将身子挺直,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忠贞营的士兵惊奇地瞅着这些粤军对着半山腰行着奇怪的军礼,但他们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此心相通,竟也有样学样,跟着敬了粤军式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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