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儿难养
七年后。
盛夏七月的午后，荆园却因掩映在郁郁葱葱的高大古木中，并不觉炎热。
青石板的台阶角落、小道缝隙处还散布着团团青苔。
和韵斋的树木尤其高大，因紧邻园中的飞雨湖，更是凉风习习，连烈日灼热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洒下后也带上了绿意。
只有树上扰人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提醒着人们现在还是夏日。
屋内穿出一阵琴音。那仿若流水的琴音，倾泻而出，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书房外侍立的小童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精神也为之一振。知了高亢的叫声竟渐渐低了下来。
但这平静却被比知了叫声还扰人的高声惊呼打破了。
“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小主子们在湖边打起来了！”声音由远及近，疾奔的仆人惊飞了站在枝头瞌睡的鸟儿。
那仆人堪堪奔进院门，一袭青色道袍的俊逸男子就已从琴房内移步站在了滴水檐下。
西斜的阳光洒在他的衣袍下摆，增添了几分暖意。
这男子身材高挑，形容清隽，又着宽大飘逸的道袍，衬得他仿佛仙人。
此人正是荆园的主人、楚家家主楚彦慈。
待来人奔到了他面前的台阶下站定，他才缓缓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那仆人抬手用衣袖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回道：“大小姐在飞雨湖边玩耍，看中了一朵荷花，路过的二公子为小姐摘了来。三公子见了便也要荷花。二公子不依，还说三公子是男孩子不应玩花。如此便闹将了起来，还动起了手脚。”说着低下了头。
楚彦慈听完，嘴角弯了弯，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仆人眼角瞥见青色道袍一闪，抬起头来，眼前哪还有楚彦慈的身影？想着自己可算是过了这一关，不由松了口气，又抬手擦了擦汗。正准备转身走人，却见老爷的小厮墨和狠狠地瞪着他。
心中顿时一个激灵，难道这遭不讨好？
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墨和小哥，一向可好哇？”
墨和没有应声，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往飞雨湖跑去。
他才懒得和这些自作聪明妄自揣测主子想法的人说话呢。还想给二公子上眼药，到时候不仅老爷这儿讨不了好，夫人那儿还得上黑名单。真是没个眼力见儿，这些年来老爷一直对西府姨娘不冷不热，可谁见过老爷亏待二公子？就连夫人对西府姨娘都一直是客客气气，从没有克扣过半点用度！自作孽不可活，到时候有得你哭的！
另一个小厮墨风倒是很亲切地冲这仆人笑了笑，方追出去了。
这仆人吁了口气，又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心想：果然还是墨风小哥和气。
飞雨湖，荆园中最大的湖，且是楚家建府之前已天然形成的。
湖岸曲折，环湖的小道上遍植紫荆花树。湖中还有一处小岛，岛上亦是植被葱茏。
湖边渡口的一株紫荆花树下，楚家的几位小主子正闹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几步之外站了一溜仆人，有的站得定定地，只顾着看自己脚尖，有的默默数着地上视线可及的落叶，
也不能怪他们不作为，实在是大家都知道小主子的脾气。
三公子作为幺子，惯会撒娇耍赖的，最受夫人疼爱。
大小姐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姑娘，长得冰雪可爱，向来是捧着长大的，更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方才两位小主子都发话了，谁也不准插手，他们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
众人都觉得好笑，可也不敢违逆，即使有那想上前帮手的也犹豫着不敢跨出脚步去。
孩子们因年岁都还小，杀伤力并不大，也就是你挠了我一把，我拍了你一爪子，他踩了你一脚的程度。
四个孩子里，打得最起劲的是三公子楚懻。
他向来是家里的小霸王。母亲荣氏夫人疼爱他，对他的要求基本上无有不应的，仆人们更是把他小心地供着，偏只有傅姨娘生的二哥楚恪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
楚懻今日见楚恪给妹妹摘了朵荷花，便也想支使支使他看看。
谁知楚恪不仅不从，还笑话他是个姑娘。
话说这男人要被说成是个女人，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就是个五岁多的小男孩亦是如此。
楚懻觉得，作为一个男子汉，这绝壁是不能忍的了，于是抡起袖子就打人。
楚恪也不是吃素的，他愿意给粉嫩可爱的小妹妹摘荷花，却不愿意受骄横跋扈的小霸王弟弟驱使。并且他也秉承男子汉规则之：如遇人挑战，便决不可退缩做乌龟！
四个里最大的孩子是楚怿。
他原本在湖边弘文楼读书，看见两个弟弟起了争执，忙跑下来拉架。他虽是家里最大的，却也只七岁多些，比楚恪大上几个月而已。
小妹妹楚玥见他来了，忙从奶娘手里挣脱下来，嚷着不许他偏帮。
妹妹虽只有三岁，却是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怕碰伤了小妹，便不敢使劲挣脱。
“你们在做什么？”楚彦慈清朗的声音响起。
扭成一团的几个孩子立即停了下来。
楚恪虽比楚懻大几个月，身板却比楚懻要瘦小一些。
兄弟几个虽从三岁起就跟随楚彦慈学习拳脚，楚懻打架却全无身法招式可言，楚恪应付起来颇为吃力。
好在他眼明手快，躲闪及时，还能瞅准空隙给楚懻的胳膊拍上一下。
楚懻一直挥舞着双手，却连对方的手指头都没实实在在地碰到过，自己却被拍了好几下，气得嗷嗷大叫。
这一停下来，才发现，几个里形象最为狼狈的竟然是老大楚怿。
妹妹挂在他身上又抓又拱的，衣服皱了，头发也弄乱了。
楚怿无奈地皱了皱鼻子。
“爹！”
“父亲。”
几个男孩子都躬身朝父亲行礼。
“爹爹！”小姑娘楚玥立即从自家大哥身上爬下来，换上笑脸朝楚彦慈奔过去。
三岁的小姑娘人小腿短，跑得磕磕绊绊的。
楚彦慈微笑着朝她走来，弯下腰把小女儿抱起来。
楚懻却趁此机会踩了旁边的楚恪一脚。
“楚懻！”楚彦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威严和警告。
楚玥从父亲怀里转过头来，圆溜溜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楚懻看。
楚懻不敢再乱动，忙挺直了小身板，紧绷着脸。
楚彦慈轻轻叹了口气：“不敬兄长，就罚你抄《弟子规》三十遍，抄完再吃饭吧。”
楚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眉毛眼睛鼻子都快皱成一团了。
现在都快到申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摆晚膳了。就算《弟子规》不长，可他这小胳膊腿儿，抄三十遍得抄到什么时候呀，今晚还能不能吃饭了啊。都怪那个可恶的楚恪！
他又恨恨地瞪了旁边的楚恪一眼。
楚恪却只低头盯着地下。
楚彦慈自然是看见了小儿子的动作，却只摇了摇头，不好再火上浇油。
转而对楚怿、楚恪道：“怿儿、恪儿，你们俩跟我来。”转身朝和韵斋走去。
楚怿和楚恪连忙跟上，楚懻气得跳脚，却只能冲着楚恪的背影瞪着，恨不得给他盯出个洞来。
偏偏楚玥还趴在父亲的肩头对自己的小哥哥做鬼脸，楚懻更是气结。
墨风走上前来，恭敬对楚懻道：“小公子，咱们走吧？”
楚家的小孩被罚抄书要去专门的地方——弘文楼后的静心斋。墨风就是监督他的人，抄完后还得被领着去给父亲教训一番。
想到晚膳的椒盐虾，楚懻是心痛如绞，早知道今天就不去支使楚恪了！气呼呼地朝静心斋而去。
墨风跟在他后头，斜眼瞟了侍立在楚彦慈身侧的墨和一眼。
墨和挑挑眉毛，朝墨风一摊手，颇为得意——谁让你刚才猜拳输了呢！
这小公子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一天到晚地作。要不是老爷镇得住，只怕要翻上天！
与其说是盯着他受罚，还不如说这是在罚看守的人呢。谁看谁倒霉！
楚彦慈在和韵斋的花厅里坐下，把楚玥就放在罗汉床上，抓了把棋子让她自己玩。
有仆从上了茶水，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看向站在一旁的楚怿楚恪两兄弟。见两人都站得笔直，神情恭敬，微微点了点头。
楚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扫了一圈，见自家老爹神情肃穆，也不捣乱了，皱了皱鼻子，嘟着嘴摆弄手里的棋子。
“怿儿，你是长兄。你先说。”
“爹，儿子身为大哥，没有照看好弟弟妹妹。儿子有错。”楚怿上前一步，对着上座的楚彦慈行了一礼。
六岁的小孩子，那动作做起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颇有几分大人的姿态。
“父亲，今日之事错不在大哥，是我不该对小弟动手。”楚恪也走上前去，表情严肃，小脸蛋绷得紧紧的，动作一板一眼。
“那往后懻儿打你，你都受着吗？”楚彦慈挑了挑眉。
“这……”楚恪为难，真话可不能说出来，楚懻要敢打他，他还是会还手的。
傻站着被人打，和被人追着逃跑的事儿，他楚恪那是都不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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