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骊山汤

　　第九十章骊山汤

　　绵延的骊山脚下，竟有一方如此静谧而美丽的所在。这是玉漱没有想到的，尽管她是万般不愿地随着秦始皇来到了这里，但当她第一眼望见这个精致的汤池时，就忍不住一下子喜欢上了。这种情愫，来自最本原的感触。汤池显然是新造的，掩映在树丛花影下，占地不大，形状极为特别，竟是一朵桃花的样子。此刻，里面荡漾着清冽的泉水，有数朵落花漂浮其上，被袅袅水气包裹，柔情不已。

　　“丽妃，你喜欢吗？”嬴政颇有些得意地俯身问她，暗想自己一把年纪还为了个女人来搞这些事情，可见玉漱果真是独一无二。

　　“谢陛下！”秦始皇的声音把玉漱心中刚刚升腾而起的喜悦又挥扫而尽，她低垂着眉眼，没有流露心意，只是谨慎地谢恩。

　　“哦……喜欢就好！”玉漱的反应令嬴政有些失望，他清了清喉咙朝侍奉在旁的内官道：“你们服侍娘娘沐浴吧。”说完，伸手轻轻扶了下玉漱的腰肢，便转身离去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就这么放弃了？玉漱如何不明白嬴政的心思，她这会儿不明白的却是他为何能这样潇洒地离去，就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看来，这个名声暴戾的嬴政，还有别一种姿态，他的定力和包容力都很强大，究竟不是平凡男人啊！自从答应她要先取得情感再zhan有身体后，他连一次冒犯都不曾有过。想起这些，玉漱居然在心底第一次对嬴政涌起些微的好感。

　　“娘娘，奴婢们来服侍你沐浴吧。”嬴政走后，小月并着一群侍女缓缓走近，手中托着衣物及洗漱用具。

　　在空旷的山野中沐浴，放任自己成为天地万物的一部分，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玉漱忽而回忆起年幼时在图安，她也是在幕天席地的汤池里沐浴，林子外面就是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原，隐约还能听到马儿疾驰的蹄声。那种感觉，仿佛连心灵都能随之一齐纵横天涯，实在太美妙了。

　　真是没有想到，多年后来到千里之外的咸阳，竟还能重寻着此般的乐趣。说到底，要感谢的人还是嬴政。玉漱一面想着，一面在小月的伺候下缓缓褪除衣衫，伸腿迈入汤池之中。她原以为，大热的天气，池水应是凉的，未料还是温热的。水的温度比体温略高些，润润地包裹着身体，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玉漱不禁自地就将整个身子就浸入其中，惬意地微微阖起眼帘，任时光流淌。

　　这骊山之水似有疗愈之效，数月来心中的抑郁和苦闷仿佛都在被它慢慢洗净。玉漱从来没有一刻都获得此时的平静。倏然，一朵花儿从汤池旁的枝蔓上落下，正巧打在玉漱的发髻上，复又滑落至水面，引得玉漱睁眼去望。水雾迷蒙间，但见花儿落处浮起一圈圈涟漪，而涟漪后竟似有一张人脸在忽隐忽现。

　　“谁？”玉漱大惊，匆匆左顾右盼起来。可四下并无可疑人物，再看水面，早已是平静如昔。

　　“娘娘，只有我们几个在这里伺候您。外面有禁卫军把守，没人能进得来，您放心吧。”小月看出玉漱的慌乱，连忙起身趋出列伍，出言抚慰。

　　“可是……”玉漱欲言又止，她明明看到了清晰的人影，难道是眼花看错了吗？而且，那张脸似乎还有些熟悉。再仔细回想，花影水影里那莫名的脸孔竟有点儿像是易小川，但又似乎带着不同于他的忧郁安静的感觉。莫非？莫非他现在过得不好吗？所以才在冥冥之中给我一个暗示？玉漱的神色落寞下来，幸而还有池水温暖着她，才不致使她的心立时冰冷。

　　小月仿佛能读懂玉漱的表情，朝身后其他侍女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

　　此刻的玉漱正需要一个人安静，调整心绪，所以也希望能屏退左右。她轻声回应小月：“谢谢你。”

　　“我在这里守着，娘娘安心沐浴吧。”小月缓缓道，随着侍女们都退到远处，她方才悄声到：“娘娘又思念易公子了吗？”

　　玉漱淡淡一笑，捧起一把汤水抚到脸上：“嗯，大约是心有所思，眼睛才会看错吧。”既然四下的确无人，那么适才水中倒映的脸孔必定就是幻觉了。关于对易小川的思念，她从未想要对小月隐瞒，在这遥远的咸阳，能懂得自己心思的人大约也只有日夜陪伴在身边的小月了。

　　“我歇息一下。”玉漱吩咐了一声后，便缓缓阖起双目，将自己更深地沉入水中央，希望这温暖的池水可以抚慰她心里的伤口。

　　“好！”小月应下，慢慢退后站到一旁。

　　风儿轻拂而过，不远处的莲池里荷叶轻轻颤动着。玉漱静静浸沐在桃花汤中，小月静静安立在一旁。时光似乎都放慢了步调，变得悠柔起来。

　　又一朵落花飘落到玉漱身上，而后滑落水中。这次，玉漱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但同一时间，岸边的小月则惊恐地瞪大了双目，她刚想发出惊叫，嘴巴却早已被背后伸来的一只手给捂住了。

　　“唔唔……”小月拼命地想要挣开，因为她看到随着那朵落花，一条拇指粗的绿色小蛇正从水里蜿蜒游向玉漱，情况十分危险。可怎奈何，抓住她的人力道不小，她用脚不停狠狠揣向身后之人，却还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小蛇越游越近，小月的挣扎也越来越厉害。虽然口中发不出声音，可拼命挣动发出的悉数声响还是引起了玉漱的注意。“怎么了？小月？”玉漱缓缓睁开眼睛，从迷蒙的水雾间转头望向这边。小月见状不由激动起来，可她的后脑立刻袭来一阵剧痛，人也在顷刻间失去了知觉。

　　“小月？”玉漱还未来得及完全看清岸边的情况，右臂上已经被水中小蛇狠狠咬上一口，登时又痛又麻，她痛呼了一声，视野模糊起来，也紧跟着昏厥过去。

　　浓浓的夜色将骊山行宫层层包裹起来，比夜色更沉重的则是寝殿中压抑的气氛。酱紫色的纱缦下，玉漱仰面躺着，苍白的脸孔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十分微弱。盛夏大热的天气里，她却周身冰冷，盖着厚厚的被褥。唯一裸露在外的是她受伤的右臂，上面一个青黑色的伤疤里正流淌着半血半脓的汁液，很是骇人。

　　“丽妃情况如何？”嬴政询问前来诊治的太医。

　　前后赶来的太医，共有五人。他们齐刷刷跪在地下，无一人敢应答。

　　“说！”嬴政忍不住吼了起来，他实在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了。

　　“回……回禀陛下！”太医中最年迈的一位终于开口道：“丽妃娘娘是被剧毒之蛇所咬噬，虽然现在已经服下清毒药汤，但似乎并不见成效。”他朝两侧的同伴看了看，艰难地道：“恐怕还需要找到那条蛇，知道毒性是何种，才能对症下药啊。”

　　“那还不快去找！滚！”嬴政衣袖一挥，不耐地咆哮道。

　　“诺！”五位太医领旨后，连滚带爬地逃也了出去。这么大的骊山，蛇的种类不计其数，要在短时间内找出咬伤丽妃的那种，真犹如大海捞针哪！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丽妃出事之时，是谁在一旁伺候？”秦始皇严酷的目光冷冷扫视过殿内站着的宫女们。

　　“请陛下恕罪！”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若是丽妃有什么不测，谁也逃不了死罪，这个道理她们都明白，因而全部惊恐无比。

　　“回禀陛下，当时只有奴婢小月一人，其他人并不在近处。”小月越出人群，跪倒在嬴政脚下，低声回答道。她低垂着眼帘，泪水不停歇地滚滚而落，脸色竟比塌上的玉漱还要苍白几分。

　　“那你看到了什么？”嬴政问道。

　　“一条青色的小蛇，忽然……忽然就游向娘娘。”小月的双眸失神而空洞：“奴婢实在来不及相救。”说着，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下来。

　　这些情况嬴政其实早已知道，他看了看小月，狠狠道：“你就该死！”

　　“奴婢确实该死！”小月匍匐到地，将泪水纵横的脸埋进自己展开的双臂中。后脑的伤痛还在一阵阵提醒着她午后发生的一切，可她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再忍受这般有口难开的苦楚。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回禀陛下，常奉蒙毅大人请求觐见。”

　　蒙毅？他来做什么？嬴政不禁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这些日子蒙毅都在骊山驿馆中监造皇陵。既然离得这么近，那么前来关心丽妃伤情，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嬴政此刻哪有心情接待他呢，径直摆手道：“让他先退下吧，朕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侍卫闻言回道：“蒙毅大人让我禀告陛下，他久居骊山，对此地蛇毒小有研究，望陛下可准许他前来探视娘娘病情。”

　　“你不早说！”嬴政又烦躁起来：“那快让他进来吧！”不管这个蒙毅到底有没有医术，让他一试总没有错，毕竟那五个太医已是束手无策了。想到这里，嬴政朝地下的小月道：“你先退下！”

　　“诺！”小月领命起身，慢慢向后退去，婆娑的泪眼却焦急地望向殿外。此刻，她期待蒙毅到来的那份殷切之心，远远超过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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