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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时间悼亡诗


  青铜烛台上静寂的火苗在裙子胸.部位置烧出两个硬币大小引人遐想的洞,顺手给刚刚调准了音的定制钢琴泼上一桶油漆,红与黑,经典的后现代构图分外雅致。

  周管家咆哮起来:“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想逼死我啊!”

  苏滢将长裙打了个死结:“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衣服都是您给买的,哪儿舍得您死啊。”

  “小滢,都参加工作了还不懂事儿,别跟你爸对着干,认个错儿,服个软儿,不行吗?租房搬出去住不是火上浇油吗?”周管家语重心长的时候,眼周总会浮上慈母般的鱼尾纹。

  “我活着就是给我爸丢人现眼,把自己扫地出门一了百了!我走,他痛快我也痛快。”苏滢戳着他圆柱体的肚子,“还有,劳驾您转告方依,别以为祖上积德长得有点我妈的影子就可以鸠占雀巢,我早晚替天行道收了她这只千年老妖!”

  周管家知道劝不住她,对学辰三人打量研究,拉起苏滢去卧室收拾衣物。

  “这几个新同事总体上说比较本分,只不过一个嘴.贱,一个闷.骚,另一个嘛,高高瘦瘦大长腿,低调内敛小清新,头发丝里都是忧郁的荷尔蒙,笑起来整片天都晴了,长得最顺眼那小子正合你胃口,他家庭背景怎么样?父母是干嘛的?咱这片儿的还是郊区的?”

  这些问题,苏滢自然答不出来,学辰于她不过是刚刚相遇的半个陌生人而已。就像在陌生的城市与擦肩的陌生面孔相视而笑,一起吹过陌生的风,然后相互淡忘。

  可在与他对视之后,苏滢的心竟起了化学反应。

  “瞎操心,我们就是纯哥们儿。”她从周管家手里夺过裸色文.胸,“赶明儿我颁个妇女之友的证书给你,盖上我们单位的公章。”

  周管家笑了笑,拎起另一款豹纹肩带的胸.罩:“呦,唐觅给你买的吧。里面还有垫子和按摩柔珠呢,可是size不对啊,买大了吧。”

  “唐觅说,长得好不如戴得好,会考不如会搞。妈,男人都喜欢胸大的,我嫁不出去你能包.养我吗?”

  “别打岔,我跟你说啊,纯哥们儿存在的前提是女方够丑够烂够安全。记住了,除了韩熙,别的男人不能随便带进租的房子。那孩子长得风流内心保守,跟你正好相反。”

  苏滢不明其意:“你是说我长得保守内心风流?我都没交过男朋友,哪风流了?报道你到底看了没有?”

  周管家指向满墙的韩星海报:“你啊,从元彬、郑京浩、朴海镇、池昌旭、李钟硕、俞承豪到现在最喜欢的兰湛,韩剧里的男明星让你宠幸个遍,还不花心?韩熙以前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倒是觉得可以交往试试。”

  “那你跟他好去吧,不过在我笔下你只能当个纯O。”作为一名资深腐女,苏滢三秒钟就构思了一篇耽美文,冷傲攻,婆妈受,唠叨大叔苦恋商界精英美少年。画面中的韩熙目光迷离,缓慢的吻很烫很烫,摸了摸嘴唇,她才意识到幻想中的周管家莫名其妙换成了自己。

  韩熙的热度那么真实,像桑拿房里看不见的水雾,打开身体每一个毛孔。沿着淡淡的Versace香水味解开他衬衫的纽扣,一颗,两颗,三颗……

  “租房地址给我!”还好周管家吼得及时,否则韩熙就在苏滢氤.氲的幻想里一丝不.挂了。起飞的白色裙摆转了几圈,苏滢在心形便利贴上描描画画,装进首饰盒,再用一卷胶布缠好之后交给他。

  收队之前,毕然伏上书案摩.挲宣纸,建议她来个霸气的留书出走。端正的行楷藏在苏乾宇枕下:妖孽离开之时,公主回家之日!

  苏滢留给周管家的纸条上是她的□□号、支付宝账号以及一只呲牙大笑的驴。

  刘帆的房子是父母单位分的,现在算是老旧小区了。楼道黑漆漆的,看不清台阶,打开老式防盗铁门,苏滢沾了满手的锈。学辰帮她换了耦合色调的吊灯后躺入单人床看刚刚更新的《侧逆光,轮回十七》大结局,苏滢啃着哈根达斯趴在他身边一起看她男人的戏。

  “LZ公司对旗下艺人要求特高,从不炒作包装,兰湛一个中国人在韩国发展十年,居然零绯闻。人品好,颜值高,我真是欲罢不能啊。”

  “不过最近他的人气下滑了不少,《侧逆光》收视率只有1.2。听说LZ正在筹拍一部跆拳道冠军的电影,不知道他应该还能不能稳坐男一。”

  “你也喜欢他?”

  “跟你一样欲罢不能。”

  苏滢近乎骇然:“你是直的吗?”

  “你对分桃断袖很感兴趣吗?”学辰反问。

  “大三那年,我姐们儿喜欢上我们学校一帅哥,就在她策划表白的时候,那男的居然出柜了。从那以后,我们俩都腐了。”

  “选择不同而已,只要是心之所向,性别又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真是弯的。”苏滢这句话是喊出来的,仿佛在她面前这个熠熠生辉的男孩子是一轮正从西边升起的太阳。

  “你猜?”

  “那你搞过对象没?”

  学辰还是笑着,却不答,给了她一个收纳盒。卡套、钥匙扣、手链,这些精美的小玩意儿都是她房东刘帆做的。

  毕然贴着壁纸,听到他们的对话,给学辰解围:“帆姐30了没对象,爸妈逼得又紧,索性自己单住,没事就做点小玩意儿,跟古代的寡.妇数豆是一个道理,用无聊的事给自己找点精神寄托。”

  “这可不是毕然嘴损,帆姐自己形容的,敢自嘲的人脾气都好,她人真是不错。”李烨咂咂嘴,也来帮学辰转移焦点,“就是看不上我。”

  苏滢笑道:“人家家里五套房,研究生,还是注会,一般人能看得上吗?哎,这是什么?”

  收纳盒里翻出一张纸条,上写:北京人,37岁(年龄是短板儿),未婚,183cm,83kg,长相一般人,211大学本科,央企工程师,有房有车,无贷有存,父母随和善良,家庭和谐无负担。希望mm:无婚前那个经历,身心健康,三观相近,老家别太远(全家移居北京的不算),已经过了持币观望货比三家的阶段。

  “相亲对象的信息。”学辰拿过字条看了看,“帆姐爸妈去公园相亲角给她找对象。”

  “这男的我有印象。”李烨说,“一见面就问帆姐是不是处.女。”

  得知了大龄未婚清高女青年的尴尬处境,有那么一瞬,苏滢怕了,害怕自己这样下去也会像帆姐那般苦苦寻求真爱而不得,或是苦苦念着年轻时错过甚至错过而不自知的那个人。

  这样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周边的租金低不下4000,刘帆只收她3200,还打电话告诉苏滢,不用签什么鬼合同,交租时间看她方便,缺什么随时跟她说。

  这样一个淡然豪爽、独立坚强的女生无人欣赏,任年华为她敞开30岁的大门,孤独地跨过那道坎。

  苏滢跪地,双手合十对着窗棂上的月亮:“老天爷,保佑帆姐善人有善报,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你……”突兀的虔诚让学辰怔了好久,“你信佛?”

  “不信佛,信因果。”苏滢的指尖对正眉心深深一拜,“我相信好人有好报,帆姐这么善良,一定能遇到合适的人。”

  不信佛,信因果。学辰又何尝不是,然而关于善的因果报应不适用于爱情,他把灵魂都撕裂开来交给了萧萧,也不过换来一场如假包换的骗局。

  他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学辰不再交谈,戴上白色尼龙手套打扫房子,苏滢一见那复古的物件便笑了,同样一副破洞的手套,李烨戴上土得掉渣,而学辰居然还是那么有型,像多了个相得益彰的配饰。

  简陋的新居收拾完毕,三个苦力得到了超值酬劳。

  毕然收到的是一块混着金箔的名贵药墨——他一直死盯着海南黄花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

  李烨抱着淡水珍珠门帘乐到岔气——他小声嘟囔“这玩意儿该拿到红桥市场去蒙老外”的话恰巧落入苏滢的耳朵。

  学辰只摸了一下凸面珐琅表盘便还给她那块Blancpain:“宝珀,够你几年租金了,在工地我戴上也没人以为是真的。给你们家韩熙吧,他不是送了你一座城堡吗?”

  “唉,城堡的事也传到你们工地了?我跟他真没什么,那败家玩意儿眼光刁得跟时尚杂志编辑似的,一抽屉的名表专门配衣服使,百达翡丽他都不一定放在眼里。”苏滢不知自己怎么了,誓死要和韩熙撇清关系。

  “你还是别让他失眠了。”毕然看着土豪赠金的精彩画面给学辰解围。

  会错意的苏滢吞了口水问:“啊?他干嘛为了我失眠……”

  毕然解释道:“学辰占别人一分钱便宜都睡不着觉。李烨呢,不捡钱就等于丢钱,能用别人的就不用自己的,他的钱都是开膛破肚从骨肉中掏出来的,张张带血。”

  “嘿!勤俭节约,传统美德,到你嘴里怎么成了鸡贼了。”在总部小领导面前被人揭了短,李烨给了毕然一拳。

  学辰弹掉肩上的细尘,对苏滢说:“我那人物通讯写帅点就算报答我了。”

  “那必须的,中文专业混了四年,不是白混的。!”苏滢扬了扬眉,“过几天的毕业典礼还要代表优秀学生发言呢!”

  毕然一听来了精神:“我毕业典礼也得发言,稿子憋了两礼拜写不出来,你稿子给我借鉴一下。”

  “借什么鉴,本公主直接给你写一篇,分分钟的事儿。不过条件是篮球赛你来当后备。”苏滢爽快地和他交易。

  “我正想参加球赛呢,没问题。”毕然与她一拍即合。

  “唉,好学生之间的话题真是插不上嘴啊。饿得我前心贴后背,走,簋街吃麻小儿去,开货车没档次,咱Subway吧!”李烨的提议全票通过。

  进了天坛东门地铁站,屏蔽门和车门依次关闭,苏滢也安静下来。在刚刚记事不久的年纪常常跟随妈妈乘地铁去早市采购,即便快被挤成相片,牢牢牵住她的那个人也可以拖着一大包吃穿用度以天经地义的方式让乘客给小苏滢让座。

  她总是温柔地大声恳求:“麻烦让我们丫头坐会儿,孩子发烧了。”

  屡试不爽的计谋得逞之后,小苏滢仰头看着汗流浃背的妈妈,两簇狡黠的笑容竞相绽放。

  见不得母亲如此操劳,小苏滢在摇摇晃晃的地铁里许下了“车接车送”的愿望,然而车子买来不到一年,母亲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走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苏轼的《江城子》是父亲教给她的,而他本人也像苏轼老人家一样,把已故的结发妻子放进时间的悼亡诗,然后跳脱出平仄之外另娶他人。

  苏轼续娶了发妻的堂妹,父亲苏乾宇爱上了与母亲眉眼相似的方依。

  有时候她会怀疑,父亲会不会是没喝孟婆汤的苏轼转世投胎。

  办公室的姐姐们常说,没有拆不散的婚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儿。何况这段患难与共的婚姻里的女主角已经逝去了整整十年。

  是父亲背信弃义,还是方依太过努力?

  显然后者更容易接受。

  经过北新桥地铁站的闸机,李烨一边指着B出口方向一边刷卡:“靠,7站刷我四块钱,坑爹呀,早知道开车过来了。”

  望不到尽头的红招牌连成虚晃晃的一片海,黏腻的地面吮.吸傲慢的高跟鞋。马路两侧排号等位的人们三三两两扎堆磕着无聊的五香瓜子,饭店门口卖力揽客的小伙子口若悬河:“美不美,看大腿,俏不俏,看小腰,人活一世就图个嘴上逍遥,哎,美女别往前走了,再走就错过喽!”

  刺激鼻腔的麻辣诱惑,养眼的姑娘,豪华的车。吵闹的长街为“食色性也”做了最好的注解。

  四个人,三百只麻辣小龙虾,两个大拌菜,一条烤鱼。

  项目上几个大头儿有意提学辰做经理助理的小道消息成为他乖乖挨宰的理由。

  学辰剥的虾很干净,自己却并不吃,一个接一个放进苏滢盘中。麻辣鲜香混着学辰时远时近的青草气息,苏滢一口啤酒下去天旋地转,她看到一个倒置的学辰,身后有轮大得不像话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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