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毁
“剧情太低俗，你嫌弃我了？”苏滢见韩熙不专心，拉回他的注意力。她的手被韩熙在桌下牵起，她听到他说：“没，我只是嫉妒Angela，从小就认识你们兄妹。我要是能跟你一起长大该多好。”
苏滢喜欢他的触摸，牵手或是拥抱的时候，她眼中只剩望不尽的油菜花田，曲折的山间流淌着羽毛质感的大片金黄，是一种让人发昏到即刻死去的灿烂。
苏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要是从小跟她在一起，不见得能活到今天啦！她就一倔驴转世，到现在也没跟叔叔和好呢。”
“闭嘴。喂，你跟林蕙这回分干净了吧？”苏滢摘掉了他的眼镜，捏住瘦削的脸转向Angela，“老帅哥一枚，29.3岁，品相完好，善解人意，贤良淑徳，昔日闻名遐迩的超级学霸成长为收入殷实的外科医生，天使的脸庞加上天使的职业等于什么？金灿灿的未来和红彤彤的RMB啊，亲，别犹豫了，败了吧。”
Angela喝光了杯中红酒问:“亲属传销啊，多少钱？998？”
苏滢不管不顾跪在地上：“倒贴998还买大送小，你要是当了我嫂子，我生了崽子管你叫妈，天天伺候你洗脚！求你了！”
Angela没理睬她，低头摆弄手机，林蕙的短信真的很短，除了标点符号只有四个字：我还爱他。
苏默扔掉该死的自尊，轻声问:“美人儿，小滢已经替我推销了，买是不买你表个态，要不我送你回去，咱路上聊。”
骄傲之外，Angela从不显露其他表情，但这次她的身体却是明显一颤，平复了许久才缓缓吐了一句：“有人接我。”
“哦……谁啊？”苏默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
心上一抽一抽地疼，Angela的笑意却更浓：“超模，IT精英，中科院博士，外交部公务员，只要敢爱我，什么人都无所谓。”
她接起电话笑盈盈地出门，高跟鞋踩踏在一片戈壁上。
“哥，我错了。”苏滢爬起来推了推那冰凉的胳膊，胳膊的主人没有责怪她。
那些事与愿违，那些求而不得，谁都无能为力，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心装作若无其事，那就当没有被时间欺骗过。
“你没错，是他妈我傻，十多年了，我对她怎么就停不下来呢。”苏默吃起Angela盘子里的蔬菜沙拉，“臭丫头片子吃什么都剩一口。”
还想说些什么的苏滢被韩熙拉走了。什刹海，很美的夜，每走一步，星月就变换一个姿态。两人不疾不徐，走在半透明的黑暗。
穿着休闲的情侣装，骑双人自行车，踩脚踏船，在没什么顾客的酒吧里听一曲孙燕姿的《天使的指纹》。
水边凉意侵袭，韩熙离开了自己，苏滢专心舔着香草冰激凌，身边经过一对情人，胸围至少105的女孩骄傲地挽着男友，韩熙追随着他们的身影，公然欣赏曼妙景致。
苏滢捅了捅沉溺美色的韩熙：“好看吗？”
“还不错，形儿好，特别挺。”他竟然这么诚实。
苏滢作势甩开巴掌扇来：“嫌我平，直说啊！”
“什么？我在看那男孩穿的衣服，是绅骑的，自从面料以亚麻为主之后，卖的很火，是我们的劲敌。”
“哦。都是洛攀学长的功劳。”苏滢想起了当初暧昧多时的那个人。
“如果洛攀没出国，我跟你肯定没戏。”
“你对他的升迁的事那么了解，是不是在绅骑安插了间谍？”
“商业机密。”他不能说，绅骑实质上在他控制之下，将还未毕业的洛攀招进公司委以重任是他的意思，派洛攀去白俄开拓市场积攒业绩也是他的意思。
苏滢的重点不在学长身上也不在商场鏖战上，她问：“现在咱俩有戏了，你为什么不对我说那三个字？”
“如果我说了，你能让我吃冰激凌吗？”
“哇，卑鄙耶！让你说爱我，对你的胃不负责任；不让你说，证明我不愿意听你表白。我妈说了，不怕脑浆兑水的小白脸，就怕逻辑严密的花美男！”
韩熙笑得直不起腰，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这么痛快地笑过了，捧起她微扬的下巴：“我只想，吃你嘴上沾的……”苏滢踮起脚尖接受韩熙的主导，冰激凌溶化在心里是微甜的酥麻。
学辰把一万五千块打到了易坤的卡上，威逼利诱说服了他安心上学，又到精品店选购了镜面小牛皮女款腰带，扔掉了四千多大洋，跟班李烨满耳朵都是学辰在灶眼儿里烧钱的辟辟叭叭声，为了省下公交费硬拉着造孽的学辰走了三站地以示惩罚。
未免引起误会，学辰把腰带藏进档案盒，拜托去公司办理合同会签的同事带给苏滢。
酒红窄腰带搭配简约的钯金带扣，侧边的银色铰链很有质感。苏滢配上黑色短裙刻意在韩熙面前显摆，嗲声嗲气地引他上钩：“你看我，美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吗？”
韩熙不给面子地扯扯嘴角：“去换那条米白色的高腰裙裤，好好的腰带被你搭成了地摊货。”
苏滢乖乖换了衣服，缠住正在盛饭的韩熙：“你们VMD部门缺人手吗？收了学辰当陈列师吧，他太懂审美了。”
韩熙不解：“那个工长，他送你的？他哪有钱买？”
苏滢供述了自己的罪行：“我拜托崔京男帮他安排了一次画报拍摄，腰带算是给我的中介费。”
“这个小崔又自作主张，我看他是不想混了。”韩熙闷闷吃着饭，把头埋得很低。
苏滢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揉搓着：“是我让崔部长先斩后奏的，你别生气，我哥说生闷气容易胃疼。”
韩熙拉她起来：“呦，处心积虑瞒着我，看来你和尹学辰有故事啊！”
“有故事，没□□！上次吕后陷害我，是他摆平的。离家出走也是他帮忙搬的家。这次他肯定是急需用钱才开口的，我就顺水推舟用你的钱报他的恩。”
“搬家，他去过你家？”韩熙问。
“他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来的，他们还说我家甚是奢靡不宜人居呢。”
韩熙的审讯步步深入：“我们闹僵时，也是他一直陪着你，所以某人就芳心暗许了。”
苏滢又一次跪下，把脸支在他膝头：“韩大人，民女知罪啦，我承认当时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心动啦，可他压根就没把我当女的看！本来学辰的片子没打算用，可崔部长说不当主打太可惜，所以这事儿肯定瞒不住你了。韩熙，你没那么狭隘的，哦？”
这一次韩熙没有扶她，把最拿手的红烧排骨夹到她碗里说：“狭隘的人是你，互惠互利的事被你搞得跟红杏出墙似的，下次再犯，不给饭吃。”
苏滢咯咯笑着爬起来：“没有拆不散的婚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儿。我想做一枚有原则的小红杏，可拦不住别人对我有意思啊，比如……徐部长。”
“你们部长50多了还动春心呢？”
“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差距。”苏滢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恶心人，“我们这批新员工要搞个汇报表演，徐部长让我想个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贴题的节目。”
“这么着吧，你提议合唱《勇敢说不》，他要是同意了就证明是真喜欢你。”
“拒绝黄赌毒？公安部指定KTV放的歌，好好好，逼格真高。”苏滢哈哈笑着去啃碗里的中字小排。
汇报表演只有三天筹备时间，50多名新毕业的员工聚在一起，大多数男生用苏滢的话说就是直立行走的鼹鼠、土鳖、黄鼠狼，而学辰一亮相，他们瞬间变成了被硫酸泼过依然坚强活着的直立行走的鼹鼠、土鳖、黄鼠狼。
学辰是部长徐大为请来的总策划，他拿过节目单当场傻眼，中规中矩的诗朗诵，集体舞，Beyond经典歌曲串烧的后面赫然写着大合唱——公益歌曲《勇敢说不》！
徐部长跟苏滢交代完工作转过头对学辰说：“小尹来啦，看看这群学生里有没有好苗子，调兵遣将都随你，跟苏滢配合好，节目的整体水平不能比你那届低啊。”
“领导放心，绝对高标准起步，安排得妥妥的。”学辰自然知道怎样讲话让他听了舒服。
部长肥硕的身体扭出视线，总策划带来的音响师李烨从学辰身后扑上来：“苏滢，刚刚徐部长跟你说话的时候……”
“脸上有一抹少男的羞涩。”学辰忍笑接他的话。
苏滢万分沮丧：“这么明显吗？部长真是看上我了，韩熙的推理没错。”
“韩熙没说什么吧，我是指拍画报的事。”学辰听到这个名字无意识地低下了头，轻轻两个字就把他的尊严碾进泥土。
“说啦，他说这是互惠互利，而且还要把你的照片当主打呢，你就等着出名吧。”苏滢说。
互惠互利……学辰琢磨着这个精明的词汇，也许他们之间除了利益牵扯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毕然，跟你搭档的女主持还有集体舞那领舞，貌似不太淡定。”苏滢摆脱了顶头上司的暧昧阴影，为学辰牵起红线。
毕然环视一周：“不止，11点钟方向，2点钟方向，4点钟方向，阻击手都盯着学辰呢。他啊，到哪儿都遭埋伏。”
李烨见缝插针道:“有一卖钢板的土豪要把闺女许给他呢，陪嫁一套三居一辆宝马，他楞给推了。”
“学辰怎么不从了呢？女孩忒丑？”苏滢忙问。
“哪啊？据说173的个儿，可漂亮了，还是德国留学回来的。”李烨扬扬眉，“学辰是个抢手货，狼多肉少，苏滢你要想吃可得抓紧。”
“李烨，无线麦装电池了吗？”学辰一句话轰走了他。
汇报演出那天，台上表演的同时，有人在一旁现场作画，节目演完，画作完成；大屏幕上滚动播放50人的名字、生活照、工作照和写给自己的寄语；主持词没有设置结尾，而是用“台上的节目结束了，但我们人生的演出才刚刚开始，请领导们继续欣赏我们在工作中的表现”当作煽情调料。
压轴节目《勇敢说不》充当了背景音乐。
“风雨的洗礼，我从不怯步。再多的挑战，我从不认输。就算孤独和无助，一定要闯出。再难再苦再迷路，拒绝黄赌毒。啦啦啦啦……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
拒绝黄赌毒……
五个字，破音参差，每个人都像一面鲜红的旗帜，随风跑着调，却都唱得很严肃。
等待拜师仪式的休息时间里，苏滢打听到，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学辰吃干抹净的女主持人，北理工毕业，父母皆是部队营级干部转业。
学辰不用抬头，也能感到女主持人含情脉脉的眼神里一片纯白的炽热。
“妹子给你拉皮条啊。你们家大概情况跟我说说。”苏滢望着他逃离的眼神，终有一丝失落，与家庭背景相关的任何话题都是他的禁忌，把任何人都关在心扉之外，用沉默困住自己。
毕然本就敏感，更懂得替兄弟敏感，他凑过来说：“学辰不在咱单位找，分了合了领导都看着，影响他晋升。”
“毕然也不再咱单位找，他喜欢当老师的，尤其是姓唐的老师。”学辰为了转移焦点出卖了兄弟的心思，很不地道。
苏滢又把红线拴在毕然身上，告诉他资深腐女都爱看《世界第一初恋》、《Free》、《Hybridechild》那类基情四射的动画片，耽美广播剧可以接受到男男生子的尺度。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跑题了，热烈探讨起男人到底能不能生孩子这个关乎人类种族优化升级的严峻课题。
“喂，待会儿的拜师仪式是你负责吧！看看上面。”学辰指着新生汇报表演的电子条幅。
“呀，光顾着教毕然泡妞儿，忘了换条幅。”苏滢猛地起身，一脚拌在桌子腿上，眼看脑袋就要撞到音箱，身后一股温暖的劲道把她提了起来，学辰牢牢地搂她入怀。
李烨起的头，新员工们全体鼓掌打拍子，“在一起”的呼声比合唱整齐多了，至少没人破音。
韩熙推门时，笑容僵在了眼睛里，慌忙掩了门，把自己关在热闹之外。
天色刚刚暗下来，功成身退的学辰回到项目部宿舍看时尚杂志搭衣服。手机铃声响了，陌生的号码，莫名的心悸。
“喂，哪位？”
“是我。”那个声音埋在地下却有天堂的光。
“知不知道‘我’字在电话里是最不明确的称谓？”
“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变声期，听不出来？”戏谑的语气，真的是他！
“睿……”学辰顿下来，睿暄说过，称呼是一个人在另一个眼里存在的形状，可大可小，可远可近。今时今日的他还会在乎过去的名字吗？
“很好，名字都忘了！以前的颜睿暄，现在的韩熙！”
“……”
“不说话？很意外？”韩熙的轻蔑是一根极细的针。
“没……没有……”
“紧张什么？心虚？”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最清楚。见面谈吧。十一点，地址我发给你。”
学辰坐在那家酒吧时只有十点多。唱歌的女孩拨着吉他流着泪，含混的曲调，烦乱的心。老板忙向客人们道歉，她家人生病没钱医治，出国工作的机会也放弃了。
原来每个角落都有一个悲惨的故事，而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破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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