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移植的种子
学辰脚跟的纱布半隐在拖鞋中，药水的颜色是棕红的，乍一看去，误以为是干涸的血。许灿在发抖，并用发抖的频率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学辰一如往常的平静，仿佛踢球不小心扭伤了脚，身上的伤，心里的伤，都与许灿无关。
她是无辜的，要怪就怪自己只是一条痴心妄想的涸辙之鲋，伤痕累累的身体永远也游不到她瞳孔里的那片深海。
“剧组明天回国内拍摄在熙学芭蕾的戏，崔导放了我三天假，还好赶在这时候，不然可能因为我耽误进度了。”学辰静静地说，闲话家常的语调。
“对不起……”她哭了，眼中流出了深海的水，自由而放肆地涌着。
“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被许叔叔看见。”
“对不起……”
“我可能会消失一阵子，不要找我。”对着她，已经无法呼吸。逃避是学辰的氧气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许灿的道歉变成了无声的，她伏在长椅上，颤抖得如同一只寒风中的幼犬。
学辰压低了帽檐，戴好口罩，伸向她肩头的手停在半途又缩了回来：“疼的又不是你，哭什么？今天很累，有些困了。”他不知道这样的表述有没有指责的意味，她给他的疼痛伴着辛辣的恐惧，生生搅碎了每一个关节，学辰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自己静静睡一觉，最好，不再醒来。
许灿似乎感应到他的想法，抓住学辰的衣袖：“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坏，昨天兰湛打电话给我，他喝醉了，哭着说他不想输，他说他很难过很绝望，尽了全力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位置，所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璇姐的劝诫，兰湛的电话，蛊惑了她的邪恶，她用自己的方式没能阻止学辰试镜只得卑劣地在他的鞋里动了手脚。
“因为你爱他啊！”学辰若无其事，透过口罩似乎可以看到他苍白的嘴角和笑容里残留的波澜不惊。他总是这样，用近乎苛刻的冷静和该死的云淡风轻去掩饰五内俱焚。
“学辰你别这样，骂我打我，或者报警抓我，求你别这样。”许灿宁可他发狂，她将一潭清泉变成了死水，一丝涟漪也看不到，即使天崩地裂。
“第二次了，为了他求我，也是第二次，为了他哭。”学辰站起来踮着脚走出医院，许灿挽住他手臂，体温在手，仍觉得他的存在是不真实的。学辰停下来，慢慢推开她，“医生说伤口不深，没事的。我们分开走，受伤的事如果被媒体发现就说不清楚了。”
“不行，我们一起回家。该吃饭了，吃完饭还要吃消炎药，明天伤口还得酒精湿敷然后换药……”
“我不回去，我不想骗许叔叔但又不能说实话。”
“学辰……对不起……”许灿的眼泪夺眶而出，除了对不起她说不出别的。
“我做我必须做的事会伤害兰湛，你做你必须做的事又伤了我，这是死循环，谁都没错。要怪就怪我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吧，在哪里都是多余的。”他的话一字字落入前方的斜阳深处，而他整个人也被残存的光亮照得模糊不清。
“所有事都告诉我爸，别再帮我瞒着，我不值得你对我好。”许灿几乎是喊出来的，她要交出自己一念而起的邪恶，换回学辰恒星般的光芒。
“没有值不值得，谁让我……”学辰顿住，喜欢你这三个字太重了，重得说出口就会虚脱。
他对她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沉重而无望，而现在，是时候清醒了，如果清醒能够解脱的话。
许灿认真等他接下来的话，他却拦下出租车迫她离开。
他返回候诊室，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双荧绿鞋底的白色球鞋，尽管审美升级很快，但真正喜欢的东西，他一件也没有丢弃过。
到专卖店修好了球鞋，刚一出门，与璇姐不期而遇。
“你的脚……今天试镜时受伤了？要不要这么拼啊，身体是自己的。”璇姐对他总是优雅的冷嘲热讽。
学辰对无礼的人也从不失礼，对立无关是非，只是立场不同，他抱紧鞋盒与她道别：“谢谢璇姐关心，我先走了。”
等他缓慢地转过路口，璇姐拨通手机打给兰湛：“许灿没让你失望，她在Allen的鞋里动了手脚，看来伤得不轻。”
“我说过，对许灿，我有把握。”兰湛在电话那头品着红酒，呼出一缕产区Haut-Medoc（上梅多克）的煊赫。
“90年的ChateauLatour（拉图酒庄）私藏后劲足得很，少喝点儿。”
“后劲不足，你怎么会偷了我舍不得喝的酒送给赖俊安呢？”
璇姐展着眼纹失笑道：“我怕那丫头没有动作，所以贿赂了工作人员，把赖俊安的饮料换成了红酒，而且安排Allen最后一个试镜。”
“因为那个时候，酒鬼赖俊安早就喝晕了。”兰湛饮掉杯中最后一滴珍酿，“今晚来我家，酒窖里还有更好的没开封呢。”
“酒还是留给你的小灿喝吧，第一次做坏事难免心慌失眠坐立不安。”
璇姐的推断没有错。
回到家的许灿还在发抖，身体被高热攻陷。她略过一桌子美食直奔许励铭手里的葡萄酒，夺过来一饮而尽。
“怎么了小灿，出什么事了？小辰的试镜不顺利还是……”潘忆宁看出了女儿的重重心事，再次朝门外望了望，“他人呢？吵架了？”
许励铭忙问：“你欺负他了？”
许灿听到父亲的话险些摔了杯子，面无表情地拼命点头。
“只要不是出.轨就没大事儿，吵吵闹闹很平常嘛，洗手吃饭，快！”潘忆宁推女儿进了卫生间。
学辰没有回麦盟那里，而是去了东大门市场。别的摊位已经上了冬装，谭歆竹那里还是秋款的毛衣和牛仔裤。
不爱张罗生意的老板娘趴在柜台玩手机，一抬头，正对上学辰透过口罩的笑意，他的笑，是从半弯的眼睛里延展出去的，一瞬便枯萎。
“经过我的指导，试镜应该没问题，可你怎么一脸报丧的表情。”谭歆竹腾开座位给他，看到他受伤的右脚一声惨叫，“呀？怎么了这是？买拐吗？我那儿有一副。”
学辰听到她浮夸而真挚的大嗓门笑了起来：“我都把脸包成这样了，你看得出我不开心吗？”
“你周身散发着负能量，而且开心与不开心是一种感觉来着，装也没用，你现在笑的就很假。”谭歆竹直率坦言。
学辰一动不动坐了许久，凑过去看她笔记本电脑上的页面问：“在看招聘网站，你又找兼职？”
“这次是正经工作啦，我签证快到期了，回国之后想去个北京的服装企业。”谭歆竹点开招聘信息，一家一家谨慎选择。
“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中旬吧。”
学辰觉得自己是颗残缺的种子，刚刚适应了一片土壤就被人挖走重新掩埋，循环往复，躯体和感情都没有发芽的机会。一次一次被移植，他不知道体内还剩下多少原本的自己。
他想留在记忆中的家却同一时间失去了父母，他从没想过离开在嘈杂中寂寞着的工地却被迫远走他乡，他终于看透了苦难的意义决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启新的人生却留不住能走进他心里的人，爱情如是，友情亦如是。
“这个职位待遇不错啊，条件简直就是专门为我设的。”谭歆竹没有留意他的失落，兴奋不已，“你看，这公司招生产专员，要求熟悉面料生产流程，较强的面料分析和开发能力，负责国外面料及辅料的采购和品质检验，辅助设计师开发样布、调样工作。最主要的是，要求精通韩语和英语，了解通关常识，有服装从业经历者优先。”
“那很好啊，工作内容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学辰停了停又说，“你回北京，不怕再遇着他？”
“快两年了，也许人家孩子都满地爬了，回去还有几个老同学能照应，总比在这儿无依无靠的强。”谭歆竹仔细研究学辰的目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子，为什么你眼神里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除了师父之外，眼前这个人或许是最懂自己的。学辰想着，便说：“因为我最爱的人要走啊!”
“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谭歆竹果断地发送简历也果断地分析出他的谎言，“在Endless那晚我就看出来了，许灿和兰湛在交往，你喜欢她又不敢说，恶俗的三角恋。你迟到了赶不上公交车，妈也帮不了你，追还是不追，看你自己了。”
“即使没有资本和自信，我也想过试一试的，结果，刚刚动了追她的念头，脚就伤成这样。”学辰学她的样子，把痛苦轻描淡写。
谭歆竹笑道：“别故作轻松了，想哭就哭呗，妈又不是外人。”
“既然不是外人，我能去你那儿睡几天吗？反正有空房。”
“你狡兔三窟有那么地方住，许家不想回还有麦盟那里，跟我回去算怎么回事？”
“我也不想麻烦你，没带钱，住不了旅馆。”学辰实话实说，他的卡在许灿手里。
“也不是不行。”谭歆竹盘算好条件，“像上次那样，你帮客人贴膜修手机冲抵住宿费，把这些存货都甩干净。”
“成交！”学辰拿来她的手机看了看，“你选的哪家公司？”
“GF，最近特别火的男装品牌，我要是去成了，说不定还能跟LZ合作呢，他们公司旗下的Kingsoul主打艺人定制。”
“GF不行，换别家。”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让你换就换！”学辰的嘶吼吓走了正要询价的客户。
谭歆竹从他手里一点一点抠出自己的手机，生怕他一怒之下给摔了。学辰遮了遮眼睛低下头：“对不起，那个……那个公司的总经理特别不是人。”
“我投的是生产部的生产专员职位，老板再不地道也跟我没多大关系，发得出薪水就行。”谭歆竹朝走掉的顾客招招手，而对方跑的更快，“断人财路跟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是并列的，看看你，毁我生意。”
遇上谭歆竹的睿智，学辰想不笑都难。
见他情绪平复，谭歆竹一脸八卦地问：“儿子，GF的总经理难道就是你要对峙的人？你跟他有什么仇？”
“断人财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同等程度的仇，你别问了，总之，不要去。”一提到那个人，学辰的眸子就发出惶恐的光，掩在镇定之下的苍白的光。
学辰不在的两天里，许灿紧紧盯着手机，不出门，不说话，饭也吃得很少，许励铭敲响女儿的房门想要问个清楚就听到麦盟的喊声：“许总，我又来蹭饭啦！”
潘忆宁开门放他进来时向后看了看：“小辰呢？”
“他不在您这儿吗？”麦盟一头雾水。
许灿冲出来抓住他的衣领：“跟我走。”
“哎去哪儿啊？穿上大衣，外面冷，小灿……”潘忆宁没有追上两个人，抱着毛呢大衣站在楼下。
“随她去吧。分分合合都得经历，小辰脾气好，会让着她的，没事儿。”许励铭搂着妻子回了房间。
跑出了小区，麦盟把自己的羊绒夹克给许灿披上：“你不化妆就出门啊，瞅瞅这眼睛肿的，要不咱去找倪亚？”
“学辰……学辰真没在你家？”许灿问时，已掐住他的喉咙。
“没在没在，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你这手，先松开，死人啦！”麦盟不得不用专业手法反方向掰开她的大拇指解救自己。
“死……”许灿顾不得指关节的疼痛，她想起那天学辰平静的陈述，他说，我可能会消失一阵子，不要找我。他说，要怪就怪我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吧，在哪里都是多余的。
“学辰出事了，他消失了。他不会原谅我了。”许灿第一次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锥心之痛，瘫坐在冰冷的地面，裹紧夹克，还是浑身颤抖。
在打不通学辰的手机之后，麦盟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以为两个人吵架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伤了对方，扶起许灿来到商场，买了杯咖啡给她。
许灿没等他付款就跑了出去，她要找到学辰，她不能让他消失。麦盟手捧咖啡拦住她，面对电视机展厅的方向眼前一暗：“别瞎担心了。”
“我们报警。”许灿抢过他的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学辰真的出意外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刚刚听说。”麦盟按断了再次响起的手机，指向橱窗内的电视机展厅，“他的意外也挺让我意外的，不过，你别担心，他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
(https://www.biqwo.com/dudu/47/47609/257191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