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拥抱明斯克
许励铭盘下的摄影工作室已经交付，许灿执意搬过去住，客房留给了谭歆竹。
苏滢总是很晚回来，厨房好久没有开火，韩熙也好久没吃晚餐。
来到极光工程总承包部，仰望四楼窗口，企业□□的灯已经灭了，韩熙的目光跟着暗下来。
没有接到苏滢，他四处寻着，路过一家陕西面食小馆。记起苏滢爱吃红油凉皮，他便进去了，迎他的是熟悉的清冽笑声。
苏滢被她同桌的男人逗得手舞足蹈，好像全然忘却了这几天来沉默的冷战。
苏滢抬手催单，一眼望见韩熙，看她定住，与她共进晚餐的男人也回过了头。
毫无意外，是洛攀。他笑着，笑容是冷冻过的，一丝轻蔑在嘴角徘徊。
韩熙被这笑意击退了，无意识的后撤几步。
这一晚，苏滢拉着唐觅通宵唱K，韩熙喝了一夜的酒。
信任不在，感情随之分崩离析。苏滢不敢设想，不敢猜测，更不敢再接近韩熙一步。可她割舍不掉这阴谋中的爱情，除了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滢。”谭歆竹一大清早在电话中对她说，“韩熙吐血了，你要是没在跟洛攀约会，就抽空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他的生死被人轻描淡写，苏滢的瞳孔涣散掉了，第一次尝到六神无主的滋味。她疯了似的冲出KTV包房，疯了似的边哭边跑，疯了似的摔倒又爬起来。
阁楼的木门是反锁的，苏滢倾尽全力撞上去。谭歆竹拦住她，前襟红了一片的韩熙的衬衫从她手中掉落，苏滢双膝一软，跪在地面。
听到声响，学辰从里面开了门，指了指床上面色苍白的韩熙。睡着的那个人眼角是湿的，嘴唇张合一次就蹙一下眉。苏滢附身到他跟前，仔细辨认，他口中吐出的两个字没有丢失鼻音。
他叫的是“滢”而不是“茵”。
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她宁愿挫骨扬灰。
“大宝。”苏滢握起他的手，一说话才知自己声音哑了，“我在呢，咱们去医院，你起来啊。”
宿醉的韩熙一瞬惊醒，抹去满额冷汗，不解地盯住苏滢：“怎么哭了？”
谭歆竹拾起那件衬衫，笑道：“昨晚在洛攀家过夜，觉得对不起你呗？”
“我跟唐觅俩人唱K去了！”苏滢吼着，喉头又紧又疼，“不信你看我短信里的验证码，团购的，一晚上才40块钱。”听这嘶哑的声音，谁还会不信？
自己的衬衫被人染了血色，韩熙再度不解：“我的衣服，全球限量版，谁干的？”
学辰倚在门口，带着俯瞰尘世的睿智，将苏滢推进韩熙怀里：“衣服我赔不起，拿苏滢抵了吧。”
相思入骨以致吐血昏厥这场戏，是学辰和谭歆竹的杰作，两位主角却都蒙在鼓里。
“你们俩长本事了！合起伙儿来骗我！”苏滢指着谭歆竹，用的又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不在意你，谁会费尽心思地设局骗你？宝贝儿，我们还是挺爱你的。”谭歆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韩熙无神的目光里。
以爱为名的谎言，就值得宽恕吗？
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标准答案，苏滢不想探究。她的手被韩熙反扣，他的力道不大，有种随时可以放她走的意味。
“大宝。”苏滢反倒像是理亏犯错的一方，只不过道歉的节奏依旧很长，“昨天在凉皮店，我和洛攀是偶遇的，我笑那么大声，是因为他说他曾经学车的时候，驾校流传着一个笑话，有个大美女巨脑残，教练说1加2，她挂了3档，说2加3，她挂了5档，说3加4，她傻掉了，提醒教练没有7档，你说她脑子是不是忘在她妈的子.宫里了，哈哈哈……”
“去白俄的日程已经定了，你年假请了没？”韩熙不道歉也不辩解过去的孰是孰非，更没有兴趣听她和洛攀的故事，他只是坦然甚至有些霸道地质问苏滢还要不要参与他的未来。
“没有。”苏滢说完，手背的温度倏然消失，韩熙放手了，侧过头闭上眼睛，似乎不愿目睹她离开自己世界这场残忍的仪式。
“我懒得进部长那屋，丫老扣着我聊什么山药蛋文学。”苏滢接着说，“你帮我请假得了，打个电话震死那俩鬼。”
韩熙猛地坐起拥住她，沉默的冷战又在沉默中化解，她不问，他不说，彼此心里的结就在一场生死演练中凭空消失。
他摸着她的脸，指腹的薄茧有种深刻的温度，带来那阵刺痒分明蕴含了今生今世永不相离的承诺。苏滢忍不住笑，捉了他的手指紧紧捂着：“韩熙，咱俩去白俄，算是度蜜月吗？”
经过两次转机，奔波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终于稳稳落在了明斯克-2机场的跑道上，下降时被气压刺痛的双耳听到遍布湖泊的城市在浅唱。机场规模不大，出关检查耗时有些长，被外语包围的几个人倒不觉得孤立无援。战火洗礼过的国度，阳光总是沉甸甸的中规中矩。两个异常显眼的中国人并排而立，来接机的除了打前站的崔京南还有一位捧着花束的男子。
99朵玫瑰是红的，韩熙的眼睛却绿了。
“妒忌是酸掉的爱情，哎呀，这酸爽。”谭歆竹后退了几步等着看好戏。
苏滢惊诧地看到花束背后那张清秀的脸：“洛攀学长？”
学辰挡在韩熙身前，淡漠地说：“GF的设计风格，绅骑有样学样亦步亦趋，韩总的行程路线洛总也精确掌握，不知目的何在？”
“剧里的小青和张公子有缘无份悲剧收场，所以现实中，我不会再让悲剧延续。”洛攀朝苏滢伸出了手，“来明斯克居然不通知我，我在这地界儿混了好几年，走，带你吃喝玩乐去！”
“学长，飞机晚点，导演已经在等了，我们要赶过去。”苏滢握紧韩熙手臂，婉拒了洛攀的邀请。
“这上面有我地址，忙完了来找我。”递完名片，对上韩熙周身滋长的坚硬麟角，洛攀的笑由纯良无害转为冷冷清清。
韩熙淡淡的眉眼波澜不惊，不知是来不及反应还是懒得搭理。洛攀的回望绮丽而无邪，扬扬手消失在机场的人潮。
莫名其妙的宣战，韩熙不加理会，有洛攀在的时刻，他从来缄口不语。
“Поехали!出发！”游历多国的语言天才崔京南开车为大家指引，每隔一段距离就会闪过“ЯлюблюБелорусь!”的各式标牌。白俄的纬度比较高，沿主干道行驶一路，天气竟然几经变化，时晴时雨，好几次与彩虹不期而遇。
“崔，标牌上写的什么？”谭歆竹问，她也略懂几国的语言，只是舌头天生不会打滚，对俄语望而却步。
“要是通用俄语吧，我还能认几个，但这些，眼熟，可就是看不懂。”崔京南四顾一番，交通工具、路牌标识、车站商场、购物中心以及手边的市政地图上皆用这种语言标注，与他学过的俄语有着天壤之别。
“那是白俄本民族的语言。意思是我爱白俄罗斯。”苏滢向外望去，斑斓的花海，整片的油菜田，清澈如水的蓝天，车窗之外的景色匆匆略过，苏滢被那些陌生的文字深深牵引着。
谭歆竹问：“跟俄语区别很大吗？”
“即使土生土长的白俄人，认得白俄语的也是沧海一粟。”苏滢解释着，“为了防止这个斯拉夫语系的分支没落失传，政府近年来都在积极推广，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白俄语。”
“呵，苏滢你懂的挺多，你们学过？”谭歆竹问完就后悔了，很显然这些专业知识十有八九是那位洛攀学长教给她的。
苏滢一僵，韩熙侧过头睡去了，几个人再也没有交谈。
在酒店与赖俊安汇合，稍事休息就开始了拍摄。
远空，绿地，花海，古堡，斯大林防线，高纬度和高湿度招揽的彩虹，恰被天鹅掠过。
学辰背后的景致，囊括了白俄的全部美丽。
亚麻白衣，宝蓝耳麦，闭上眼微笑的学辰浅浅呼吸。画面中有云，云中有风，风吹散了简单的纯净。
意境好到超出预期，一刻钟时间完成一天的拍摄任务，赖骏安灌下一杯40度的伏特加后醉醺醺地决定去明斯克周边城市取景。
布列斯特的教堂，罗德诺丽的街道，丽达小镇古代公爵时期修建的城堡要塞，充当造型师和选景指导的谭歆竹帮学辰频繁换装，韩熙追随着红红绿绿的股票走向，安然享受苏滢端茶倒水捶肩敲背。
贪杯的赖导流连于当地啤酒屋，一众人等在丽达停留的时间最长。从酒桶里刚打出来的现酿扎啤色泽通透，学辰不碰，只喝本地酒厂出产的格瓦斯。
举杯相碰的声音被途经的婚车盖过，欢快的管风琴声带着奇特的电流，轰炸心房。苏滢和谭歆竹结伴去观礼。
东正教认为结婚是对人类必死命运的伟大补偿，婚礼是隆重而神圣的。教堂中，新人戴上司祭授予的花冠，手中拿着象征上帝之光的蜡烛。
礼成后的新娘像是解开束缚的瓷娃娃，来到户外，苏滢、谭歆竹学着其他人一起大喊“Горько”，欣赏一对新人的甜蜜拥吻。应大家要求增设了抛花球环节，勾着手臂沉迷幻境的苏滢和谭歆竹立刻推开对方，扒开一众竞争者冲到最前方。
近了，又近了，看清了，是淡粉的玫瑰。苏滢高举的双手迎上了花球，近在咫尺。
“啊！”
手背上抓开一道血痕，几乎与跌倒同时。
丢人，痛，韩熙。
苏滢脑袋着地后摔出的三个词，排名不分先后。
对观众艳羡的目光和欢呼照单全收，胜利者原地转身打了个指响，黑头发，蓝眼睛，美得外露奔放，媚得不遗余力。猜不出国籍却看得出身高。
刨去脚上的轮滑鞋至少也有178。谭歆竹眯着眼测量，伸出手拉了苏滢一把：“摔相真难看，丢脸丢出国门了。”
苏滢抬起受伤的右手委屈地哭出声：“疼！啊，我的腿……”
站起又跌倒，小腿上明显被钝物踢踹的印痕。
“欺负中国人，我一嘴巴扇得她去整容！”谭歆竹抻了抻筋骨，跑去追那个捧着花球潇洒溜走的大美人。
可腿脚终究跑不过轮子。
枪口一致对外总能轻易结成联盟，两个自诩漂亮的女人对更为漂亮的女人同仇敌恺也是同样的道理。再度勾着手臂走回啤酒屋的苏滢和谭歆竹显然有了过命的交情。
微风小心翼翼地送来充足的湿气，短裙被小小的没有危险的力量扯住，一回身，是个酒窝很深的当地小女孩，刚刚从童话里走出来似的，带着一身馥郁花香。
“Oh，lovelygirl，CanyouspeakEnglish？”谭歆竹俯身捏她的小脸。
女孩交给她一只盒子，把连衣裙转成花伞，碧蓝的眼睛一眨便跑开了。
“是给你的，苏滢。哦，看来洛攀的出现让韩熙有危机感了，送你礼物呢！”盒子上分明写着：致最爱的苏滢。
里面躺着一本死寂的相册，封页是韩熙的独照，暮光在他睫毛安静的停歇，树荫下饮茶的男子，从容温雅，清俊异常。
苏滢开怀地翻开第一页，四张合影，四个不同的美国女人，男主角却是同一个。
泳池边身体相贴忘情亲吻的韩熙。
伏在吧台与人碰杯对视的韩熙。
塞班岛果冻般的水晶海浪旁，半身埋进沙滩，伸手向比基尼美女求救的韩熙。
凌乱衣衫被滑腻的手褪到腰际的韩熙。
到底有多少个女主角怕是数不清了。即使知道这些美女不过是韩熙掩饰锋芒的道具而已，苏滢还是抵不住难受，那种透骨的让人晕眩的难受。
“从角度看，这些照片很多都是偷拍的，也许另有隐情！”谭歆竹冷静地翻页，冷静地揣测。
“这张，总不是偷拍的吧。”苏滢指向最后一页，两张照片的构图完全一致。
裹入韩熙风衣的女孩，齐腰的大波浪，恬静的笑娇羞了相同颜色的眼睛。
一个是自己，另一张，或许是龙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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