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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怪护卫


  神也是要面子的,为人师表的神更是。教白月这种资质极差的学生,知道的是学生不佳,不知道,还以为老师学艺不精。所以肯做白月老师的神仙越来越少,怕坏了自己的口碑。百年间,弓远雷四处为白月寻师,以致后来开门收徒的神仙一听到弓远白月的名字立刻拔腿就跑。

  弓远雷迫不得已把对老师的要求一降再降,甚至请过一个凡人来教白月。其实,与其说请不如说是绑,那人不到一月便寻到机会逃之夭夭。此后,白月老师的位置一直悬空。

  于是,弓远雷决定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大赛,并且声明是无歧视无差别的比赛,凡有意者皆可报名参与。

  神魔妖仙可同台较量,这样的比赛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消息一出,便立刻传遍六界。

  说是比试,弓远雷心里真正的盘算是,在这群人之中替白月找个老师,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推脱,再说,就算找不成老师,这些年白月成长不少,已长成十五六少女模样,没准还能给她招来个夫婿。结果神仙没来几个,妖魔倒是来了不少,令弓远雷头痛不已。

  比赛那天,弓远雷与妻子坐于高台之上,他们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敞开的锦盒,锦盒里有颗硕大的宝珠。据说,这是曾被镶在战神青虎的三叉戟上的宝贝。如今这宝珠就作为给胜出者的奖励。

  中央是三十尺三十丈的四角战台,为免伤及无辜,战台用结界封住了。战台底部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上面反射着战台上的景象。一个人拿着两边绑了红布的铜锣站在台上。比赛两人一组,凡被击下战台者为败。最后留在台上,且已撑过十轮者胜。

  台下的参赛者分为两方,中间有明显的界限,一边孤零零地立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神族和仙族之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自弓远一族里跑来充场面的人,包括遥城。另一边水泄不通地围着各式各样的妖魔,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独眼独手,有的四肢分离,闲来无事把自己脑袋扯下来在悬浮空中的双手之间扔着玩,他们闹哄哄地挤在一起,比赛还未开始,便打作一团。

  弓远雷扫了一眼场下,暗自叹口气,随便一挥手,立在战台上的人敲响铜锣,示意比赛开始。

  白月躲在高台后,偷偷观看。遥城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前方,漫不经心地望着对面乱哄哄的妖魔,眼里写满鄙夷。果然,他第一个跳到台上,轻松便击败跟上来的一只小妖。紧接着一只蛇妖便直飞入台,吐着猩红的信,发起猛攻,遥城张开双臂,手掌后移,运气形成一道盾牌,抵御蛇妖的毒液。无数墨绿色的毒液啪啪啪地拍在离遥城五尺距离的无形盾牌上,然后滑落下来。蛇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巨尾一扫,击碎了遥城的盾牌。遥城不由得往后一退,瞬间蛇妖便将头俯冲过来,重重咬在遥城的左臂上。遥城下意识用右手击向蛇妖颈部,感觉手边一片滑腻,心里一阵恶心。蛇妖松口,发出痛苦的嘶叫声,脑袋向后撤,却被遥城一把扯住头,重重往台上撞。最后遥城一脚将已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蛇妖踹下台去。

  一声锣响,遥城胜利。

  他的左袖被血染红,他却仍咬牙站在台上,等半天都不见有人上来,正感奇怪,向下一看,一名身体壮实的大汉,正笨拙地沿着台子向上爬。遥城翻了个白眼,右手一抓,隔空直接将熊一样高大粗壮的大汉提溜到台上。大汉来不及站稳,一个趔趄,跪在遥城面前。遥城扑哧一笑,心想一个凡人竟也要来凑热闹。大汉似乎被激怒,抽出背上的两把大刀就向遥城砍来,蛮力惊人,遥城左躲右闪,竟找不到空当反攻,大汉啊啊地大叫,似乎不把遥城大卸八块就誓不罢休。遥城用右手前推一个光团,没想到自己用来攻击的光团一下就被大汉的刀砍破,同时大汉的另一把刀向遥城左边攻来,要成来不及防守,向后一退,大汉趁机将双刀在胯前交叉一晃,形成一股煞气将遥城从台上击落。

  白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为了不要输得太难看,拼尽最后一分力气缓缓站立着落在地上的遥城。锣声响起,妖魔们一阵起哄。遥城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开。被一个凡人打败,对遥城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白月偷偷跟上去,刚想冒出来好好嘲笑他一番。便看见凌厉大叔寒着脸站在前面,凌厉大叔是她老爹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也是遥城的父亲。他抬手便甩了遥城一个响亮的耳光,遥城低头沉默不语,嘴角渗出血丝。凌厉大叔一向不太宠爱这个儿子。觉得遥城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缺少男儿应有的气概。此刻,他只留下一句“废物”,就气呼呼转身离开了。

  遥城一直低着头,任血一滴滴自左臂袖口滴落。骄傲如他,任何的安慰都已等同于侮辱。白月同情地望了他一会儿,他还是纹丝不动,她想了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回到战台那边,不知比赛已进行了几轮,台下已有斑斑血迹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残肢断臂。不像神界仙界的点到即止,妖魔们可是真刀真枪地打杀,本着不见血不罢休的原则,刚才打败遥城的壮汉此刻少了一条腿,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铜镜里一妖一魔正激烈厮杀。白月有种感觉,他们不像是来比试的,倒像是手痒来好好过下打架的瘾的。一想到他们其中一个变成自己老师,白月不禁打个寒战,只怕她老爹就要绝后了。

  终究魔更胜一筹,妖重重摔下来,口吐白沫。

  或许因为赛况愈发激烈,底下熙熙攘攘的妖魔们逐渐变得安静了。

  又是一声清脆的锣声响起。

  忽然一抹银色身影踏着别人的肩膀自妖魔中升起。他披散一头及腰长发,头发左半边莹白如雪,右半边漆黑如墨,在风中如水波般抖动。灰色长衣,银带银边,双臂在宽大的袖口中如翅膀般张开。星子般灿烂的眼眸,浅泛银光,居高临下地在人群中流转,忽然停住,粉色唇瓣噙了笑。

  白月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在冲她笑,觉得……自己被他抓住。

  他的脚尖刚沾台子,对面红脸白眼,头发似刺般坚硬竖起的红魔便提着长戟刺来。他顺势以脚尖点地,灵巧地转身,长戟直直地擦过他的衣角,扑了个空。他迅速将手臂一横,化作剑削向红魔的脖子,银光一闪,红魔向后一仰,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灰衣男子乘胜追击,双手自身后向前一拱,要将红魔推下台去。红魔不闪不避,握紧长戟重重向下一砍,男子双手被震开,同时他为剑气所伤,胸前被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后飞去,妖魔们不约而同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到空中,眼巴巴等人落下。他右手握拳,手中出现一把无形的气剑,气剑及时划在地面上,火星四溅,渐渐稳住他后退的身体。

  妖魔们一阵失望。

  红魔使出全力将长戟朝他扔来。他闭上双眼,双手各自形成莲花指,于眉心前相触,继而滑到嘴前。嘴巴张张合合,默念口诀。随后双眼遽然一睁,手中出现一条金鞭,金鞭一甩,缠住长戟,再甩,将长戟往台下一扔,长戟直插入地。地面裂开些许,惹得前面的妖魔直觉向后退了几步。红魔失了武器,气势骤减。灰衣男子轻轻将金鞭甩在离红魔五步之远的台面上,红魔竟踉跄几步,掉了下去。底下一片嘘声。

  虽然之后跳上去的妖魔均不敌他,但他的气力也渐渐减弱,难免受伤。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撑过十轮。铜锣一响。他面色苍白,满身血痕,略微佝偻地立在战台之上,目光停滞在空中的某一点处。

  “好!”弓远雷大喝一声,取了锦盒,双脚一踏,飞上战台。他暗自打量这小子,讶异小小的一只妖竟能将气化为自由幻化为武器,这等修为,连神都不一定能达到。灰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宝珠。弓远雷心中不满他的无礼,表面上却仍大度地要称赞他几句,谁知话还未出口,对面的人突然直直向后仰去。

  他,居然晕倒了。

  时至晌午,太阳高高悬在空中,万里无云。森林一望无际,细看之下,每棵树的繁盛叶下都藏有一个悬挂在枝桠上的木屋。其中一个木屋内,树影斑驳,静寂无声,门口的粉纱在微风中飘动。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正躺在木床之上,双眼紧闭,右手死死握着一颗珠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自床前的小椅上站起,弯腰探身,把脸对着男子。小巧的鼻子不断抽动,仔细嗅着男子周身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坐回小椅上。手肘倚在床边,托腮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男子的睡眼。

  白月的目光移至他右手死死攥住的珠子上,这么视财如命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老爹说,这人现在是她师父了,可她不能叫他师父,因为他是只妖。妖是不能作神的师父的。这话很玄妙,她久久参悟,终于领悟,这隐藏的深意原来就是好面子的意思。可不能叫师父,该叫他什么呢?白月瞅瞅他半白半黑的头发,又探出身,近距离观察他那张与头发不相称的年轻细致的脸。心想,他们妖界的人就是会保养。正在这时,底下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波澜不兴地瞪着白月贴过来的大脸。吓得白月连忙往后一退,大大的屁股一下砸在小椅上。

  为掩饰尴尬,白月清咳两声。她老爹说了,架可以打输,但脸绝对不能丢光。所以每次他和老娘吵架吵输,总是先关起门来,再举起水盆罚跪。一个神,连脸都没了,那还能算是个神吗?还不如早早去和妖魔混一混,这可能也是他非常欣赏河下淳的原因之一。

  于是,白月自动抹除关于刚才自己奇怪举动的记忆,保持镇定并略微调出担忧的小眼神,饱含深情地说:“老伯,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大夫说,你是因为气力用尽再加上失血过多才昏迷这么久的。不是我要说你,钱财乃身外之物嘛,你看你这么有气质,怎么也如此之俗呢?何必为了一颗珠子,把老命都搭去,好不容易活了这么久……”

  男子哼哼唧唧,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沙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刚刚……叫我什么?”

  “老伯?”

  之后,躺在榻上的男子苍白的脸瞬间铁青,他汇聚全身的力气,吐出一个全六界最深刻的字眼。

  “滚!”

  后来白月才知道,他才五百岁,比自己还要小上一百多岁。令白月唏嘘不已,年纪轻轻,怎么头发就白了呢?此后,她久久纠结于头发的问题无法自拔,遍寻世上能使白发变青丝的秘方。

  他名叫远流,是只妖。她老爹相当不要脸地霸王硬上弓,强留远流做她的护卫,还理所当然地说他既然已收下作为酬劳的宝珠,便再无反悔之理。其理直气壮之程度,令白月由衷赞叹,认识到自己距离一名合格的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护卫,就是保护她,而保护她的方法,就是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老爹绕了好大弯子才终于把护卫和老师二职混淆成一谈。

  远流脾气很好,面对他们父女二人的无理取闹,思量着自己很没有家室,能在神界谋职也算是光彩,便只认命地叹口气。即便有这样好的脾气,他也有一忍再忍,再再忍,深呼吸,继续忍,终于忍无可忍,必须爆发的时候。每每远流生气,白月就会充满担忧地望向他那一半黑发,怒伤身啊,她生怕远流仅存的黑发会被她给气白。

  以前老师们教她,要么一直敷衍,要么认真之后彻底放弃再敷衍。只有远流始终兢兢业业,不急不躁。一次她自暴自弃,便厚着皮脸地劝远流不要太为难自己,尽力就好。远流静静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没在为难自己,我是在为难你。”

  随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远流罚她背剑,双手贴紧后脑勺,原地做三百个深蹲。

  远流什么都好,就是对称呼这个问题太过敏感。害她伤脑筋伤了很久,远流虽然名义上是她的护卫,可实质上却做着师父的工作。长幼有序,辈分不能乱,她冥思苦想许久,决定叫远流老大。远流听了,眼皮微微抽动两下,之后叫她把全陶山上的落叶都扫光,不扫完不许吃饭。从此,从她嘴里再没出现过“老大”两个字。她想,远流还是对自己的未老先衰耿耿于怀,不然怎么会总纠结于这个“老”字呢?想来想去,白月干脆叫他阿远,没想到远流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感动到差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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