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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6 诡异春梦


  霁月光如练,盈庭复满池。[].

  白衣少女悄无声息的跳跃、降落,衣袂翩然,笑容幽深。素净的月色洒在她光洁的额头,沉静深邃的眸子熠熠有光。

  一带萦纡山径,都铺着三尺方砖,旁衬五色石子,漫成花样。她缓缓绕过玲珑曲折的太湖石,凭高下望,只见寒树重重,夹着许多亭台楼阁。再往那石寻路上去,那山路便渐渐窄了,两旁都是松树,意境幽峭。

  再穿过松林,方见一片粉垣瓦屋,从墙头露出千百竿翠竹。她信步而入,只见院中遍是竹阴,竹间一条甬路,小溪如带,水声淙潺,清如泻玉,汇到低处,便见一汪碧潭,碧鳞鳞的更见清澈,水中荇藻游鱼分明可见。

  她停留的这一处所在,正是璇玑宫最隐秘的,翠水池。

  少女敛衣缓步,静静的走过水池,停到那一面造型古朴的巨大石镜之前。镜上满镶的陈旧的红宝石,此刻幽暗的发光。

  如血的暗淡幽光,随着水波纹轻轻晃动。

  水波映出她的面容。身姿窈窕纤细,肌肤细腻莹润,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灵动的双眸恰似秋水寒星,眸光潋滟,夺人心魄。最令人难忘的却是那从容淡然,恬静而笑的模样,仿若天下,都握于她手。

  如今这双明眸,却含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惊惶。

  一向是悠然浅笑,自在从容,今日却在这一面上古神镜前,心生畏惧。

  犹豫了片刻,她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朗朗明月。

  不,她不能迟疑。上古神镜,一年唯有一次开启的机会,若是错失此次良机,她还要再等一年,才能知晓自己渴求的答案。

  神镜可通古今,达天地。

  “青阳虚映,耀日回灵。

  摧奸灭试,万魔束形。

  伏御帝前,罔有不恭。

  元始集神,天地交周。

  神光照夜,阴翳俱收。

  万神降格,扇景乘飈。”《一日三朝卫灵咒》

  她虔诚的跪地祈祷,一字一句的念过,声音清冷,语调平稳。但平日总带在嘴边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已随着这一句句诡异绝伦的咒语而化作恐惧。

  好容易念完,她挣扎着伸出手……

  轻轻按在那一面陈旧却威严不减的镜子上。

  “上古神镜,请告诉我……我的身世。何以髫龄稚女,却有改辟天地之相?”

  她的手莹白剔透,在水磨镜子的表面留下一层淡淡光晕。

  她自然是知晓自己的父母祖籍,但她要问的,却是掩盖其下的……

  命运!

  传,她出生那一夜,济南王府上空,红光缕缕,结成龙纹,照耀天空,游漾不定。而紫薇垣中,主日的第二星,即为帝皇之星,却不复往日赤色,而光焰忽明忽暗,摇晃不定。那一道赤气,直冲霄汉,整个上京,皆被笼罩。

  天降异象,司天监却认为,此乃三星明清气朗,国家和平昌盛之兆。....

  但民间却有高人,称之为“垂象主兴亡”。

  兴亡,何为兴,何为亡?

  这谶语,又将应验在谁的身上?

  镜子上忽然如水波一般出现了晃动,她连忙屏住呼吸,凝神去看。黯淡的表面如云似雾,晕开了一层层模糊的画面。

  少女的眼睛里,有一丝兴奋,也有一丝不安。

  她贸然开启神镜,只为询问她的身世……是否违背了大忌?

  然而镜子中的影像越发清晰,甚至,她已经看得清,这一幅幅画面,似乎是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仿若已在这一处宫室当中,耳边甚至听得到更漏的声音,还有女子低声的笑语。

  但见绣帘飘动,锦帘高张,煌煌银烛,香焚如麝。

  好一片旖旎的夜色风光。

  一位年轻的女郎,正轻解罗带,慢除翠环,斜倚枕上,脸庞虽看不清楚,却模糊认出,端的是窈窕玉质,娇羞柔媚。她身边一个壮年男子仰卧于榻上,若醒非醒,呓语不断,也是袍服不整。

  却见女郎卸妆完毕,甜笑不停,慢慢趴伏在男子身上,娇媚之态难以描摹,口中笑道:“表哥,今夜陪我……”

  少女心中一滞。

  她要问的,是自己的身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这样巫山**的情景!

  她自诩博闻强识,屡屡下山时,也探访过青楼酒肆,却从未见识过这活色生香。

  仿佛都闻得到醉人的甜香,还有女子的轻喘低吟。

  手一颤抖,便见镜中的人影一晃,几不可见。少女勉强镇定心神,继续将素手按于镜子。

  却见画面一转,隔了一处帷幔的同一张绣榻上,还有一对男女,御床而枕。

  锦帐内,灯烛辉煌,兰麝烟蔓,鸾颠凤倒,正在情浓之极。同样看不清容貌,但见那男子年纪长一些,相搂怀中女子,云驰雨骤,绣帐乱摇。女子已是云髻松坠,两腕难抬。

  女子呻吟,伴着男子的粗重呼吸,在静谧的夜里,煞是诡异。

  这又是为何?

  她一震,手不由自主的缩了回来,离开了她的意念支撑,上古神镜中的画面立刻暗淡,随即消失不见。

  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关闭了神镜,连忙再将手按上,但却毫无动静。

  月色已经转淡,一年一度的开启神镜的机会,被她错失。

  但她花费了半日功夫,却根本没问到自己的身世,反而被迫看了一场四人春宫。

  少女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双拳紧握,眸色已暗。

  “你妹的上古神镜,竟敢哄骗我上官云潇!”她一向清冷孤高,此刻被神镜糊弄,自然心中不爽,怒气上扬,恨道,“明日便将这劳什子砸了,免得贻害人间……”

  却听得一阵洪亮的声音,乍然响起,在耳边震响:“痴儿!泱泱上古神镜,岂能蒙骗于你?”

  少女瞠目结舌,一时默然!

  的确,这是流传千年的神镜,在世间受万众敬仰,如何能蒙骗世人!

  但……这镜子中显示出她身世的玄机,她又要如何参透?

  “呼……”

  一头冷汗的上官云潇,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

  又……做这个梦了么?

  一张床榻上的两对男女,鸳鸯交颈颠鸾倒凤……

  让她很困惑,也不知如何是好。从她十六岁时贸然开启了璇玑宫珍藏的上古神镜之后,这个如真似幻的梦境便时常出现在脑海。因为内容的特殊性,她也不好意思跟其他人讨论,疑云久久徘徊,难以消散。

  从她进入上京,便再没有做过这个梦,但昨晚与陵春的对话,让她重新与这场活春宫不期而遇。

  懒洋洋的瘫倒在床榻上,上官云潇看了看时辰,天色已蒙蒙亮。

  今日是代太后寿辰的第二天,按理应当是内宫嫔妃与内命妇展示寿礼的时候,不知道她的那架绣屏修复的怎么样?

  也不知道她特意请出易初寒的大驾去岩居寺,要回来太薇的家信里是什么内容?

  日间,有贵族男子参加的骑射大典在西苑举行。云潇本打算继续硬着头皮去陪着女眷们听戏赏花,但容舒玄居然带来了口谕,要上阳郡主同行。

  同行就同行吧,骑马总比听戏要好,天晓得她经过昨天的一场大戏,早就失去了看戏的热情。

  于是利索的收拾了,直奔西苑而去。

  时已暮春,早已温暖。云潇骑了马一路走到一处平地,绕过曲折游廊,见前面一片粉垣瓦屋,从墙头露出千百竿翠竹。早有内侍迎了上来,容舒玄正在其中大宴宾,正是热闹。

  云潇便下马,径自而入。只见院中遍是竹阴,竹间一条甬路,用五色石子堆成,漫了许多花样。正面五间精舍,三明两暗,别有复室。后院两大株玉兰、木笔,紫白交映,开得都似花桑。淡淡的酒味飘来,似乎是“念奴娇”,这是上好的陈香女儿红与其他名酒巧妙勾兑而成,气味芬芳,味道绵软,但后劲却是强烈。

  一时之间,闻见那若有似无的酒味,云潇微微有些失神。这样好酒,倒叫她想起纵马草原的日夜。

  大约是十五六岁光景,云潇曾游历到过西域附近。遇上了一支约五六千人的柯克族人,他们自称为西夏旧部,在夏朝灭亡之后,便游牧为生。这些柯克人及其热情豪放,赛马、饮酒,皆是豪迈旷达。云潇倾慕他们的豪气,便互相引为知己,一起策马狂奔,月下拼酒。那三四个月,日子倒是十分快活。

  那时的酒,烈而烧,虽没有这“念奴娇”的清醇甘香,却也回味悠长。

  那时的云潇曾豪情放歌,向他们笑道:“这样好酒,这样好月,云潇先干为敬……”

  柯克部落的年轻男女,大笑道:“云姑娘当真爽快……”

  左不过一两年时间,似乎就是物是人非了。

  那些星月、草地、牛马,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叫她难以触摸。

  小内侍引着云潇一路进入庭院深处,忽闻水声淙潺,清如泻玉,原来是一道瀑布自山腰曲折而下,直注至下面荷塘。那段荷塘水面甚广,中有一道柳堤,从雁齿桥度过,直行至柳堤南面。陡见岛屿中间水阁高峙,一路走上去,那水阁虽不甚高,却甚宽敞。前后七间三卷,左右又各贴五间横厅,面面都是绿窗油幔。

  此时正是晨光无限,水鸟翻飞,花影波光,神怡心旷。

  终于进了水阁,果然看到容舒玄会同了二三十位男子,正在饮酒作乐。一般来,这种场合不会有女,但容舒玄既然刻意要她来,她也略猜了一二。

  要上阳郡主咸鱼翻身,首先要堵住这帮贵族们的嘴巴。

  于是欣然落座,向正在自得的容舒玄笑道:“皇上好兴致。”

  容舒玄点一点头,黑眸里微微闪过一丝微笑,道:“郡主也来了?也好,朕带着众位大臣骑射了一个上午,已经有些困乏。郡主来了,也好给我们解个闷。”

  这话的很轻佻。宴席上解闷的人,多是身份卑微的戏子或风尘女子,岂有贵族女子来解闷的?云潇轻轻一扫宴席上的宾,立刻心里有了底。

  这些人,大多是严苛的保守派,对上阳郡主“风流放浪”的名声不以为然,或者是朝廷当中的中立派,认为上阳郡主一介女流,不足道也。

  瞧瞧他们看她的眼神,一个个要么**,仿佛上官云潇的美貌和妖娆除了用来伺候男人,就不会有别的用处;要么深恶痛绝,认为此等寡廉鲜耻的女子绝不能存活于世。

  好吧,让她想一想,有什么方法能够惊世骇俗并一鸣惊人,让这帮人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呢?

  容舒玄转着手里的酒杯,神色颇为自得,也有几分玩味。

  眼下的上阳郡主,性子仿佛变了一些,从前她总是冰冷之中带着妩媚,高傲当中带着刻薄,让他不愿意去接近。

  但是现在的她,悠闲之中多了一丝慧黠,让他忍不住想要去逗一逗她。

  看她一脸笃定而从容的接受他的“非难”,他心情会莫名的很好。

  这一次给她出的难题,她要怎么解答呢?

  云潇双手拨弄着案前的茶盅,淡淡一笑:“皇上的是……那就让我为皇上献一幅字,解一解烦闷。”

  容舒玄挑一挑眉,似是十分惬意:“请。”

  云潇轻移莲步,慢慢行至水阁正中,早有内侍搬上一架小几,又安放了笔墨纸砚。

  上一次的作诗风波,让她早有防备,这些日子着力练了字,看上去与绮月有八分相似了,倒也不怕被众人识破。

  于是干脆利落的做豪放不羁状,左右开弓,各执一毫,俯身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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