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告别的时刻

　　周薇有着十几年的教龄。这不是她送走的第一个毕业年级。如果说当年年轻的周薇第一次作为班主任送走自己的学生时，还会在所有人面前难以自持地留下眼泪，那么现在的周薇已经能够在这几十张还显稚嫩的面孔前很好地隐藏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但是每当这个时刻，周薇还是很不好受。就好像自己一直悉心照料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要远离家乡外出打拼，而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孩子的背影。又一次仔细扫视着2班每一个学生，根据以往中考的经验，附中最好的班级能够考取本校的比例也不会超过60%，周薇知道这里面可能有将近一半的学生自己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到。而即使未来三年仍然将和自己在这同一片校园里的学生，自己有能有多少机会和他们相处呢？

　　明年高一年级组老师的构成已经确定了，杜丽清将担任高一年级组的组长，继续带领这一批学生在高中三年里学习、生活。而周薇，由于2班成绩表现出色，加上培养出张铭这样一个优秀学生，因此被学校委以重任将担任下学期新入学的初一年级组组长，这也是周薇在担任了将近10年班主任后第一次承担起年级组长的责任。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不同的教学楼，所以周薇知道也许未来在校园里大家彼此还会偶然相遇，但是那也只是匆匆一瞥互相致意而已。学生们将有他们新的老师和朋友，而自己也将有自己新的责任。而这一刻，也就是彼此最后正式珍重道别的时候了。

　　“同学们，今天将是你们在附中初中部正式学习的最后一天。从1997年9月1日，你们正式入学的那一天算起，我们彼此已经一起度过了1017天。在这1017天时间里，我们每一天都有至少8个小时在这间教室里面对彼此。可以说，我比熟悉自己的小孩更加熟悉你们，而你们比熟悉每一个家人更加熟悉彼此。

　　中考是一道门，在这道门后，有人会选择左边的独木桥，而有人会选择右边的小路。在你们中间，也许两个月后的附中新生军训很多人又能够重逢，而有人也许将在其他学校求学。我不愿意将中考说成是你们未来人生道路上的一道坎，我更愿意让你们将中考看做是一次选择的机会。但是这次选择的机会对于你们来说却并不平等，有同学过去三年更加努力所以他的选择空间更大，而有的人可能仅仅只有唯一的选择。我希望你们在做完这次选择后，能够静下心来做一次反思。因为在三年后，你们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知道很多同学都觉得我偏爱成绩好的同学，而对成绩落后的同学过于严厉。但是我的内心却恰恰相反。如果你们将我对成绩优秀同学的日常学习不闻不问看做是偏爱的话，我想告诉你们每个人，不是的。为了让你们在中考时拥有同样平等的选择，我将我的时间精力大部分都投入到了成绩暂时落后的同学身上，这是因为我偏爱你们，我想让你们和其他人，比如张铭，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也许你们现在还无法理解，但是我问心无愧，我也相信在未来你们会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

　　两天后，你们就将踏上中考的考场。该强调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强调了，该重点复习的知识点相信你们也已经屡次重温了。作为老师，我也不认为还应在这个时候给你们再去说些考试方面的东西来加重你们的压力。

　　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放学，我希望你们在这半个小时里和所有的同学，不管是平时关系密切的还是有嫌隙的，不管是准备考附中的还是其他学校的，都好好的道声珍重。这也许就是你们彼此告别的时刻。”

　　周薇没有再去过多地强调什么考试、成绩。在这一刻，她觉得这些东西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她更多地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够珍惜这最后的时刻。人们常说人生一共只有几次关键的选择机会，而每一次的选择则注定了你未来的人生道路。在周薇看来，中考就是这些年轻人人生道路上第一次重大的抉择。只不过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而有人还只是懵懵懂懂。周薇希望不管未来的路如何，至少现在孩子们之间能够再去感受一下真挚的情谊。所以她也没有再去过多地占用时间而将这最后半个小时完全留给了学生们自己。

　　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班主任就这么走出教室。2班的学生们楞了一下，没有爆发出往常班主任宣布放学之后的欢呼，教室里还是一片寂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也意识到这一次的离别也许很多人将走上不同的岔路口而彼此再无交集。校园的学生们，尤其是初中生的心灵还没有被社会上的实用主义所影响，此刻他们不会去考虑谁以后可能会对我有帮助，谁就算我完全没有联系也没有影响。无论平时关系再如何恶劣，只要一想到告别，浓浓的愁绪开始不经意间在教室里开始弥漫。

　　学生们在毕业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同学们签一本毕业留言册，让每个人在里面留下对自己的祝福。之前由于忙于学习，再加上至少有一半的同学基本会继续在附中高中部就读，因此毕业册的签写倒没有那么流行，只有几个成绩基本无望上线的学生们在私下里找要好的朋友留言。不过在这最后一天，周薇离开教室之后，大家都惊异地发现自己周围的每个人都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留言册。

　　“赵圆，你怎么也有这个？”张铭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同桌也大咧咧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精美的留言册递到自己面前，“只要你愿意，我们高中还会是同班同学啊。”

　　赵圆是附中子弟，能够享受一系列的优惠条件。在中考录取时，只要报考附中本校，那么赵圆能够获得额外12分的加分。而且在高中部分班时，附中子弟可以在其他人分班结束后自行选择愿意去的班级。因此，以赵圆的成绩高中继续在附中读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只要她愿意，大可以选择和张铭一个班级，所以对于她和张铭来说完全不存在所谓离别的问题。

　　“哎呀，你怎么这么无趣。”赵圆撅着嘴巴抱怨道，“就算还在一个班，那不也是在新的环境下，新的集体里嘛，和现在能一样吗？”

　　张铭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赵圆眼睛一瞪问道：“你就这么不愿意给我写毕业留言吗？”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铭也只能拿起笔来给自己这个同桌写上一段毕业留言。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动物，都有着崇拜强者的天然秉性。无论强者和你之间隔着多少距离，只要自己和强者之间能够发生一点交集，比如肢体瞬间的接触、签名之类的，那么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高大上的感觉，在那一刻好像自己就成为了强者可以俯瞰众生一样。走上社会之后，人们衡量强者的重要标准就是“钱”，这也是为什么富豪们出现在一地被认出后，总能引得大众的围观，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和富豪们搭上一句话，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一句话后你不会在富豪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象。

　　而在学生阶段，尤其是世纪之交的附中还没有出现未来众多的“二代”们，那么衡量强者的唯一标准就是成绩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张铭毫无疑问是一个超级强者，然后他的课桌前在今天下午这个特殊的时刻就成为同学们涌来的目标。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年级第一能够在自己的留言册上写下些什么，哪怕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学习进步，万事如意”也行。在同学们的簇拥下，张铭甚至有种回到元旦时在首都签售的感觉了。只觉得眼前一本接一本的留言册被人递了过来，然后一堆人在后面催着希望快点轮到自己。

　　作为年级第一，作文屡次满分，而且又有两本畅销书的“作家”，张铭也不太好意思在同学的留言册上只是写上简单的一句话，总得有点深意有点内涵才不枉费大家的期待吧。于是，张铭只好拿着笔不停地写着，脑子还在飞速运转回想着前世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的心灵鸡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铭也不知道半个小时的放学时间到了没有，也不知道签了多少本留言册，只是觉得耳边的嘈杂在慢慢变小。

　　最后，一个让张铭心驰神往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张铭，给我也签一个毕业留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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