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商队进城

　　牡丹之都，天香绕城。

　　夜晚降临，进城的商队摇晃着驼铃，轻易混进人群里，簇拥着今日新选的花魁，赶上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进城的人不少，赶上这等乐事的倒也不多，哪有人特意跑几百里路就为赶这一场烧钱的盛会。

　　商队随着人流涌向了长安城中心的百羽金楼，众所周知，那里最是城中烟花之地，繁华至极，琼楼玉宇，夜里辉煌明亮，如千万牡丹盛开，仿佛燃着金钱的火焰，从不熄灭，商队奔波劳累，预备在这城里休整一下。

　　一行人牵着马找好了一家客栈，留下看管之后各自休息去了。

　　索少爷身边的随从沙良下马后一路跟着他进了二楼的客房，扭捏半天，开口道：“少爷，您还好吧？自打进城，您就一直没说话，恕小的多嘴，一别七年，自是年少人如今也是相夫教子的年纪了，您又何苦请了老爷来走这么一趟，您就……”

　　“多嘴！”索少爷似是心事重重，眼睛却未朝着沙良，只是看着窗户干脆说道。

　　沙良是自小跟着索家少爷长大，虽是随从，更像兄弟。

　　沙良没说话，低头瞥了一眼窗台悻悻地跑去一把推开了窗，正是四月天，一阵清风徐徐吹进房间，少爷紧缩的眉头有些舒展，抬头向窗外看去，一边低声道，“换件衣服，今夜再跟我走一趟。”

　　“这次又是哪家？”沙良闷声问道。

　　“正是最不愿去的地方。”索少爷眉头更深了，望着楼下热闹的人群说道。

　　“唉……”沙良悄悄叹了口气，欠了欠身子，“少爷稍等，沙良这就去准备。”说罢，摇着头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两人饭也没顾的吃，便交到了几句，换好衣服出门去了，行走在街道，除了面庞有些沧桑黑黝之外，与街上的人并无二致。

　　百羽金楼，曜花台，人头攒动。

　　索少爷和沙良脚步匆匆，不消一会儿便来到了今夜最热闹的地方，沙良闪身上前一步，低声在小斯耳边言语了几句。

　　“客官里边请，上座！”跑堂的收了沙良的三锭银子，得意地拉长了调子引两人入座。

　　百羽金楼江老板，一身红缎锦绣，手中白玉扇剔透耀光，在人声鼎沸之中，摇曳而出，随即，半人高的舞台之上，垂下几尺红绸，台下霎时鸦雀无声，红绸之后隐约红烛晃动，一人影轻盈踱步，身形玲珑纤细，朦胧之中引人无限遐想，人群一阵骚动，众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抹背影。

　　索少爷顺利落上座，沙良弯腰耳语几句，转身后退几步便淹没在人群中，不见踪影，行动之快。

　　江老板斜眼看了一眼沙良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恢复神情收扇站定，”各位捧场，今日咱们小花瑶当选了这花魁，又适逢这花灯节，先给各位爷献舞一支助助兴吧！“

　　推杯换盏，一阵欢腾，仿佛人们等这一刻等了很久，欢呼着应和。

　　往年的花魁不过旧花换新颜，今日却是传说中最精致的一个，大多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而来，但对于那些满脸油光，腰缠万贯的挥霍子来说，真是偌大的诱惑。

　　“各位爷不要着急，咱们这小花魁已经在这候着了，还能跑了不是，既然早先有过的故事，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那么就请各位掂量着自家的银钱袋子，看谁有福气瞧一瞧这今夜的牡丹盛开吧！”

　　“江老板，赶紧的吧！”台下应和声此起彼伏，兴致更盛。

　　“好！痛快！”江老板游刃有余，衣袖一挥，侧身站立，随即高悬的价牌从天而降，稳稳地停在正中，在众人的眼光中，江老板倏地扯开红布，价牌上赫然烫金的五个大字：白银八百两。

　　台下一阵凝滞，气氛陡转，唏嘘不已，也有人神色如常，势在必得的模样。

　　此时索少爷独坐一方，自成气氛，手中酒杯丝毫未停，都说这城中多好酒，但心中有事，喝了几杯竟未尝出滋味。

　　江老板见人起哄并不着急解释，玉扇难掩住他嘴角的一抹淡笑，低头示意一下幕后，小碎步后退着离去，让进了侧幕。

　　片刻，鼓声如雨，红色绸缎被风吹起，红帐中蜡烛熄灭又亮，转瞬间花魁娘子已跃然眼前，剪影投在绸缎上，尽显神秘，只见来人亭亭玉立，妖娆有致，须臾间小斯伶俐地将蜡烛呈到台前，众人眼前明亮起来，见那人裹在大红的斗篷里面，从脖颈垂到脚底的红绸缎闪着光，发丝青青束在脑后，并未多余装扮，侧鬓别一枝赤色牡丹，耳廓温柔，配上一对润色白玉耳环，更显动人，远远看去，那人似是融于火红的锦缎之中，却又远远比那红缎潋滟，虽只是背影绰绰，已惹得尖叫连连，叫好声一片，索少爷神色微动，停了一杯酒，沙良已不知何时回到索少爷身边，低头向索少爷耳语几句。

　　此时鼓声如雨，敲得人心里焦急，仿佛从天边传来悠悠笛声，丝丝入耳，台上人闻声而动，斗篷随笛音响起轻柔滑落，如同开而未开的牡丹，轻粉白纱，玉人一只，稍作反应，那人脚尖轻点，回旋转身，裙角飞扬，阵阵清香，彼时台下之人皆眼神迷离，目瞪口呆，一时惊艳不知所言。

　　“当啷！”索少爷酒杯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珧？！”未等众人反应，索少爷已然叫出声音，激动地有些颤抖。

　　“少爷，您还好吧……”沙良慌张地询问着，只见索少爷大手一挥，顺势抓在椅子把手上，紧紧扣着五指泛青。

　　台上妙人身形一滞，面纱之下脸色微变，指尖颤抖，却未停下动作，此时笛声已经越发清脆婉转，催人起舞。

　　“呦，多谢捧场啊，咱们老爷可是等得着急了？敢问这是哪家公子呀，竟有些面生，请恕江某失礼了。”江老板闻声来到一旁，微微弯腰向前鞠了一躬，豁达问道。

　　一阵沉默，歌舞未停，江老板心里好似过了一年那样长，尴尬地停在一边等待这位陌生少爷的回答。

　　“少爷？少爷！”沙良低声提醒着。

　　“啊，失礼了，精绝索家，索山狼。”索老板恢复些神情，眼光却仍旧紧紧等着台上人的反应。

　　台下人有些惊讶，看这主仆俩的长相却有些不同，却未多做猜想。但是商贾大多知道此人，西域精绝国贩玉之王，索辽伽的长子，长安城中曹丞相的座上宾。

　　“啊呀啊呀，原来是索少爷啊，没想到多有得罪，失敬失敬！不知索老板这一声是否算得呢？”江老板又行了一礼，抬眼问道。看来人面目冷峻，也并不晓得底细，江老板早已打发了身后的小斯查探了底细，虽不全面，应对之策还是有了，但还未等她再开口，索少爷转头一笑说道：

　　“客气，多谢江老板关照，索某失礼了，算得，算得。”索少爷认真地拱手回礼，看了一眼台上的花魁，然后重新坐下。

　　众人反应过来，竟一时忘了竞价这回事，不过既然有了出头鸟，场面自然不会冷下来，于是喝多酒的便开始起哄看热闹。

　　酒水又上了一轮，场面红火，这花魁脸上的一层白纱却迟迟未曾摘下，江老板从幕后走出在一旁看得悠然，手中的白玉扇子开了又合，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听着台下此起彼伏的叫价声，虽是生意兴隆，心里也不免觉得有些心慌。

　　“各位，张老板又叫了一次价啊，多谢多谢啊，咱们这花魁可也是等得心焦呢！”江老板最善起哄挑事儿，本就不是常理之人，这一剂猛药，瞬间激起了台下魔鬼心里的欲望。

　　一阵蠢蠢欲动，台上的花魁之舞已经接近尾声，按照规矩，此曲此舞结束那一刻最高价一出，便是一锤定音之时，今夜谁人抱得美人归即成定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台下人纷纷摩拳擦掌，每次多加一百两左右，此时已经叫到两千六百两，索少爷脸色阴沉，酒杯已空。

　　“白银三千两！”索老板以不可侵犯的姿态，继续加价，望着台上旋转的身影，目光坚定，志在必得的神色，这个价钱，心动之人很受伤，看着价钱又被人压在了底下，不少人面露恼怒，这不按常理出价的人是什么来头，也更加让人疑惑，江老板微微一笑，心想着，既然这局已经开了，便也没什么好怕的，看着急色的模样，来人想必也只是寻常客官罢了。

　　“如此便是今年的最高价了，还有哪位诚意更加呢？！”

　　“白银三千一百两！”出手之人声音带着挑衅，眉眼睥睨着索少爷的方向大喊道，说罢狠狠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利落摔在桌上，咬牙盯着台上的江老板。

　　“哎呀，刘老板真是爽快人，记着您哪！哎呦呦，索老板可是要加把劲啦，我们这一曲，可是快要终了啊！”江老板拱手示意各位，说完爽朗大笑，像是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手中折扇扑啦啦打开，悠闲地等着台下继续叫价。

　　“三千五百两！”索少爷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浑厚沉稳，却吓得沙良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少爷！这次出来的生意可还没……”沙良被索少爷一把按下，“我自有分寸。”沙良困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少爷，不再多问，继续沉默地站在一边，此时音乐戛然而止，最后一抹淡粉旋转飘落，轻轻落在大红色的绸缎上，花魁娘子一手伸向天空，一手扶在脸颊，一曲毕。

　　“好！”人们看的热闹，一边大叫一边敲打着桌子叫好。

　　江老板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说道，“今日贵人已定，真是遗憾呐各位，谁让我们美丽的花魁娘子只有一位呢，来，咱们恭喜索少爷，今夜抱得美人归啊，您今日是咱们小花瑶的枕边人，明日可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了，啊，是不是啊，各位爷？哈哈哈哈……”台上台下一片热络，相互感叹“同病相怜”的不在少数，遗憾着今夜的运气不好。

　　索少爷虽胜了却并未行动，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里只有台上悠悠下台的花魁娘子。身边好事之人拍着他的肩膀打趣道，“索公子还真是性情中人，片刻都不能等了啊，眼睛都看直了，啊？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沙良看在眼里，恼在心里，怎能如此调笑自家少爷，脸上挂着一触即发的愤怒。自从走商队以来，除了遇到土匪，沙良还从未如此动怒，只是碍于少爷未发话，并不轻举妄动而已，若是出手，定是一个不留，沙良心里想着，低头看着依旧沉默的少爷。

　　夜深了，曜花台的花灯已经换了三支蜡烛，像是寻常人家娶亲一般，素不相识的宾客在曜花台下喝够了酒，歪歪斜斜地相继离去了，此时江老板早已差人打点好了花魁娘子的细软，只等她今夜的金主接她离开，明日一早再如约送回来，从此便也如同这楼里的其他女人和男人一个样了。

　　索老板虽是今夜的赢家，但自从江老板开始说起花魁的身世便一直冷着一张脸，其实也并未喝醉，心里只惦记着何时才能见到那人。沙良一直了解少爷的心思，来敬酒的都被他用杀气挡了去，两人留在最后，看着满眼的狼藉，心中充满复杂的心情。

　　主仆二人静静坐着，一阵脚步声，红纱帐里走出两个人，一位穿着斗篷的人影，一步步向着两人走来，后面跟着脸色微红的江老板，刚才的酒大多是江老板陪着喝了，走路不免有些蹒跚。

　　斗篷之中便是那众星捧月的花魁，即是那样的荣宠如今也只是他索少爷一个人的了，这样想着，索少爷似是有些宽慰。因着早在喝酒之前交了银两，江老板高兴的紧，多喝几杯也是意料之中。

　　“索老板，今夜，她就是您的了，江某明日再来叨扰，眼下尽可带走了。”说着一把将花魁推进索少爷的怀里，晃悠着行了礼，转身便被小斯扶着进了房间，索少爷一句话没说，单手扶着轻轻一带便抱在怀中，沙良跟在身后，低头看着少爷的鞋尖，三人一起出了百羽金楼，回了商队落脚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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