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时此夜

　　当年风晴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看着风晴想起了宋灵犀，现在看着唐小白却想起了风晴。

　　凌若竹见唐小白用这种眼神瞧着自己，不禁得意洋洋道：“你是不是很佩服我？”

　　唐小白重重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嗯。”

　　凌若竹本来以为她一定会反驳自己，而他早已想好了接下来想说的话，没想到唐小白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得意之情。

　　这时桌前的灯光忽然一闪，一道人影极快的从房门口掠过。唐小白急忙叫道：“师兄，外面有人！”

　　却见凌若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懒洋洋道：“不必理会。”

　　唐小白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见他这般淡然，忍不住近前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师兄，这暮雪宫是你的地方，有人闯进来，你不赶紧追？”

　　凌若竹摇头道：“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就你我两个人住，我要追出去，你怎么办？”

　　唐小白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对方想调虎离山？”

　　凌若竹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这么厉害，对手自然不敢轻易动我。至于你么，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唐小白脸色微微泛白，打量了四周一眼，见外面天黑又阴风阵阵，不禁朝凌若竹身上靠了靠道：“师兄，你……你害怕么？”

　　凌若竹语气镇定道：“你猜？”

　　唐小白见他语气如此镇定，稍稍安心道：“你这么淡然，一定不怕。”

　　凌若竹侧头看着唐小白顿了好久才道：“你还是再猜一次吧。”

　　唐小白见凌若竹这般戏弄自己，伸手朝他肩头捶了一下，娇嗔道：“讨厌！”

　　凌若竹不禁笑道：“说真的，我是无所谓，主要是担心你。”虽然凌若竹只是随口之言，但听在唐小白耳中，仍是令她一阵感动，于是说道：“有师兄你在，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凌若竹缓缓站起身来道：“收拾一下，早点睡，明天还要继续练武。”

　　唐小白点了点头，收拾完毕碗筷便从凌若竹房间走出。

　　这时外面房檐上伏着的黑影微微一动，沿着房檐轻轻走去，看样子是跟着唐小白的。

　　唐小白住的房间在剑尊阁右侧，而凌若竹的房间却在剑尊阁左侧，唐小白刚转过剑尊阁，房檐上那条黑影已经缓缓落在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纵算此人的脸蒙的再严密，唐小白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的。

　　唐小白见是他，脸色忽然变的难看起来，一语不发转脸便朝回走去。那人急忙伸手拉住唐小白的胳膊叫了声：“灵儿。”

　　唐小白背过身去，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可她始终没有出声。好久之后唐小白平复心情，勉强出声道：“你不怕剑尊看见么？”

　　那人由于脸上带着黑巾，故而话声朦胧，只听他道：“灵儿，你还是下山吧。你想报仇，我和义父一定会帮你。”

　　唐小白忽然转身嘶声道：“我是想报仇，可我来暮雪涧只是为了能报仇么？”

　　那人沉默，唐小白任泪水顺颊而流，轻咬朱唇，神色间受伤至极。那人伸手想去替她擦眼泪，却被唐小白执手挡开。

　　那人叹息道：“是我对不起你。”

　　唐小白使劲儿瞟了下眼睛，将眼泪忍住，好久道：“沐姑娘也挺好的，你选了她，至少她能助你一臂之力，而我却只能拖累你。”她说完又叹道：“至少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对我是一心一意，我希望你能对沐姑娘也一心一意。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剑尊待我很好，今天上午只是个误会。”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的心有多疼。

　　那人又道：“灵儿……”

　　唐小白截声道：“以后灵儿这个名字，你不准再叫，赶紧走吧。祝你和沐姑娘白头偕老，永远幸福！”她说罢掩面朝回奔去。

　　只留下那黑衣人站在原地，像个木桩。

　　深秋的风有些冷，此时夜深，寒露已降，夜风吹起来更冷。黑衣人呆了好久才转身欲去，可不知何时凌若竹早立于此人身后。

　　黑衣人见状身子不禁一震，凭他的功夫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身后，他双臂一振摆好了动手的架势。可是凌若竹却没有动手的架势，他只是淡淡道：“趁我现在心情不错，你最好快点消失在我面前。”

　　黑衣人嘿嘿两声冷笑，倒也不敢与他顶撞，脚一跺地，人已上了屋顶，片刻间消失在夜色中。

　　唐小白跑到房外的一株枣树下，用手捂住嘴，尽情的哭了起来，哭得悲苦难抑，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身边有人递过来一条手绢，唐小白顺手接过擦干净了眼泪，擦完后，她才缓过神来忙朝身边看了一眼，只见凌若竹蹲在她身边默默的守着。

　　凌若竹微微抖了下自己的肩膀，轻声道：“哭累了吧，要不要借个肩膀。”

　　唐小白不语，眼睛红红的看着凌若竹，只是停顿了一下，才歪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啜泣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唐小白才停住泣声。这时凌若竹忽然一笑道：“这个枣树上的枣按理说九月就可以结尽果实了，可现在已是十月下旬，上面居然还有果子。”

　　唐小白只是静静的倚在凌若竹肩头，默默不语。

　　凌若竹又道：“我今天尝了尝这个枣树上的大枣，发现这枣子居然是咸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唐小白破涕笑道：“你骗人。”

　　凌若竹看她破涕而笑的模样，心下暗道：“终究还是个孩子，一逗就乐。”脸上莞尔一笑道：“我就琢磨琢磨，后来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我这个小师妹天天在枣树下面哭，泪水浇咸了大枣。”

　　唐小白听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道：“师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凌若竹低头凝神看着她微微一笑道：“瞒就瞒吧，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何况又是那个人抛弃了你。”

　　唐小白忍不住反驳道：“剑尊师兄，你有没有一点眼光，我会没人要么？”

　　凌若竹转身双手扶住她的两肩，左顾右盼半晌，重重点头道：“会。”

　　唐小白怔住，她越来越不懂凌若竹了。就像第一次看到凌若竹那样，记得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唐小白，好名字，只不过是好假的一个名字。

　　唐小白的脸色忽然通红，低头道：“你怎么知道？”言语之间似乎整个天下都抛弃了她。

　　凌若竹见状意识到言语中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含笑道：“你天生丽质，不可方物，又是灿烂芳华的妙龄。何况又有我这样的名师作靠山，这个天下只怕没人配得上你。”

　　唐小白抬头道：“真的吗？”

　　凌若竹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吐了口气，然后伸手将大衣披在了她的肩膀，因为他看见唐小白冷的打颤。

　　唐小白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轻轻一眨道：“剑尊师兄，你……你有没有心上人？”

　　凌若竹听完这话不禁一呆，突然想到了轻语镇，想到了从小就订下娃娃亲的那个山村姑娘常小玉。他独自一人从大山走出，如今算来也差不多有六七年，好多事情都已淡忘。一个人被江湖所累，总会记不得很多事。若非今夜被唐小白一问，他几乎已记不得自己还有门亲事。

　　凌若竹顿了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跟我订过一门亲事，现在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回去过，估计那个姑娘也认为我早死了吧，应该嫁人了。”

　　唐小白静静的望着他，这一刻突然觉得他一个人好孤单，好可怜，不由出声道：“师兄，你不回去，你妈妈不担心你么？”

　　凌若竹苦笑道：“她一定很担心我，不过我再也不必担心她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风木之悲本就是尘世间最遗憾的事，谁也不能左右。

　　唐小白听完先是一怔，随即醒悟到自己不经意间触及了凌若竹的伤心往事，于是急忙转口道：“剑尊师兄，你静下来的模样好帅！”

　　凌若竹转头看着唐小白，见她双眼玲珑，目光流情，绝美的神色间带着一丝稚气，此时此刻忽然觉得这种情形在什么地方出现过，他微微一怔道：“真的么？”

　　唐小白看着他，使劲点了点头。

　　凌若竹也看着她，声音一低道：“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唐小白神色间似乎微微一惊，她也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什么时候，于是沉默不语了。

　　夜风袭来，两人坐在枣树下静静的望着漆黑的长空，聆听着夜空的声音，一起沉默。这一刻天上没有星星月亮，两人心中没有忧愁烦恼，只是简单纯粹的沉默。

　　好久凌若竹才站起身说道：“你基本功已经很扎实了，明天我开始教你学剑。”

　　唐小白喜道：“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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