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决定
会失眠大概是因为还不够累，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柯以然终究是没有吃到沈睿买的鸡肉卷，因为她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任凭当着苦力开夜车所以心怀各种怨念不满的沈睿叔叔无数种奇异角度玩漂移，都没有动一下眼睫毛。恰好，时间也到了，九点多快十点了，她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睿摇下车窗，任夜里微湿的空气浸润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感受着山林间的清新自然，深吸一口气，感叹道：“真爽，好想把这座山搬回家去。”
在车子横穿过这片被浓墨夜色泼染的山林中间时候，沈睿忽然开口，放缓了声音低道：“去抽根烟。”浅黄色的车灯远远的照射着前路，交错在繁茂的枝叶树桠间，昏迷黯淡的色彩给人一种老旧腐朽的感觉，半点生气都无，却是整座显得沉默又厚重的林子里唯一的光源，车子靠边停在路侧，熄了火，所有气息和声音都沉寂在重重叠叠的黑暗里，天幕墨蓝中透着一片蒙蒙的灰，没有半点星光闪烁。
古墨回头，无声地看着熟睡的柯以然，静静凝视着她，细细端详着每一处，女孩神情恬静，脸色却是不好，愈发显得苍白，脸颊颧骨处的几点青紫便格外明显，肿的老高，几乎有些触目惊心，右边唇角位置破了皮，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可以让人猜测到他们错开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目光在她还垂着的小指和无名指上凝住。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古墨心里没由来的烦躁，转回头，靠在座椅上，心情更加阴郁，明明一起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能蹦能跳，出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一次，似乎也是这样，嘲讽又奇怪的情节，好像总是让她因为自己受伤。第一次明明可以逃走却没有放任他不管，这一次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要那种，在为他担心的情绪，仿佛他是顾虑，可她才是他的顾虑不是么。
或者是哪一种，顾虑是以为忧，心是真，顾虑也以为赘，情是虚，顾虑是疑心不耐，顾虑也是生之后路。他对她是哪一种，真让人分不清楚，他总是让她分不清楚。
遇上自己，其实对于她来说，也并不是好的事吧，而且，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麻烦。之前所谓的帮助也不过是他的兴时之举，更是由他而起，谈不上多少真心，古墨忍不住慢慢的回头，再看了柯以然一眼，这样，会让他觉得欠她的，他不想这样。本来觉得可以抵消的事情，可以一清二楚的，他却起了兴趣，想要逗弄，再然后，竟然可能会变成亏欠么，感觉真差劲。
轻轻推开车门，古墨也走出去，朝着那点火光明灭的地方。
夜风飒飒，吹散了这山间的雾气，却吹不散人心里的迷雾。
他该相信总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沈睿背靠着一棵大树，狠狠吸了两口烟，抬头，就像这永远缄默不言的大山，但是又总有那么一点儿差别，能让你分辨出来，想要将记忆里的影子一点一点映上去，却又在细微末节的地方突兀出来，无可奈何还意犹未尽。毕竟，此时彼时，只要过了，那么就不一样了。若不是再见到朝歌和绍杨，他简直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一样，果然，平静的生活总是过不了多久的。
见古墨从车里走出来，随手抛了一根烟过去，调侃道：“怎么舍得出来了。”
古墨不说话，接过，衔在唇间，拇指和食指间一簇幽火忽的升起，正要点燃，忽然顿住了，低笑了笑，火光骤灭，只是将烟细细的嗅了嗅，微微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模样。
“哟，真是连烟都不抽了。”沈睿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惊奇表情，语气里还透着些阴影的嫌弃，轻巧一弹指，一小簇火光再次亮起，划过去，古墨指间的烟便被点燃，几缕烟气冉冉飘散开去，“人还在里面睡着呢，不用这么听话吧。”
也不反驳，古墨吸了一口，半垂着的头扬起，也靠在身侧的一棵树上，懒洋洋的模样，低声道：“会有味道。”一边说着一边舒展了一下手臂。
“我说，你不会是真的对柯以然有点什么想法吧。”沈睿盯着古墨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神态几分疑惑，意味不明地开了口，语气很慢，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真是个很难让人回答的问题，“我怎么知道。”古墨将烟取下，夹在指间，他有什么想法吗？天知道，不过有那么点儿特别倒是真的。
沈睿简直被气笑了，站直身体，“这种事情你不知道谁知道。”
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两人之间都只有空气静谧流动的声音，直到沈睿一支烟抽完，又点燃了一支，衔在嘴里准备回车上，他以为古墨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的时候，忽然听得男人显得似乎自己也很苦恼的声音，“顺其自然吧。”几分无奈和懒得去理会的意思。
沈睿停住脚步，将烟头扔在泥地上，黑色鞋尖一点一点碾灭，直到看着那点微弱的火星完全消失，才回头，是难得的郑重其事，语气冷静的可怕，“这种事情可以顺其自然么？”即使隐匿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也能让人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认真，那种必须得到答案才会放弃的认真。
气氛忽然莫名的有些紧张。
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沈睿身上去睡觉的小青蛇也感觉到了，用尾巴尖绕着他的手腕啪啪拍了拍，沈睿将它轻轻压了压，示意它安静，小青蛇乖乖的贴在他手腕上，眼睛在两人身上左看看右看看，不动了。
“镇魂珠还没有取出来。”古墨避而不答，只是道。
“你知道，这不是理由，第二颗镇魂珠已经出世，它在墓穴的时候已经和柯以然体内的镇魂珠互相产生了吸附力，而且当时是你用罗盘操作的，它对你有了阴力的感知，已经可以离体了，你现在完全可以取出它来，况且，镇魂珠也不能继续在柯以然的体内，时间都过去已经几个月了，再拖下去，对她的身体没有好处，绍杨忽然出现，恐怕当年的事我们都忽略了些东西，他还带走了镇魂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柯以然跟着你也不会安全。”沈睿颇有些不依不挠，咄咄逼人。
沈睿也不想这样，说这些话，他不是不矛盾，可是他隐约能感觉到一些，柯以然对古墨来说，恐怕会是一个变数，甚至可能会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变数，但是这个变数，偏偏不会是好的结果，何必伤人伤己。岁月如此漫长，他们都见过太多伤离别情，但是想一想，若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些滋味了。
古墨有些火了，将烟掐灭，冷冷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沈睿并不生气，对古墨的愤怒视若无睹，平静提醒道：“你忘了一点，古墨，她跟你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古墨瞬间清醒，偏头看着沈睿，他之前所有的纠结似乎都迎刃而解，只是，这个迎刃而解却让他更加不舒服，而且无比烦躁，宛如当头一棒。但是，不得不说，沈睿说的的确是对的，是事实。他什么时候昏了头，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全部以后的可能全部被推翻，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为什么还要可笑的去考虑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去推测，揣测以后、或者未来的生活，他甚至在将自己慢慢安排进去别人的未来里。
都不用了。
这一切，到最后，都只会是痛苦的源头，与其那时候锥心刺骨辗转反侧，还不若现在幡然醒悟的好。
“回去之后我会把镇魂珠取出来，然后出去呆一段时间，有什么麻烦，你照顾一下她。”说话时吸入的冷空气将烟味稀释掉，沿着喉管流下去，凉凉的，古墨起身走向车子。
沈睿跟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半是试探，“好，也过不了多久就开学了，把她送进学校，后续我去处理，你们，也是时候了。”
古墨倒是没有迟疑，脚步轻稳，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女孩全然不知的睡颜，“好。”
好。
这样会是最好。
沈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为古墨的决定。他希望自己做的不会是错的，在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及时扼断，在他们感情还未不可抑制时截止，这样，会是残忍，或者慈悲。古墨到底不曾真正爱过什么，所以一点心动的预兆都会表现的那么明显，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古墨沉沦下去，如果两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不是一类人，如何共存，他将永远风华正好，那么是看她苍颜白首，还是终要放她孤独一人。
或许他这样对柯以然是不公平的，但是，世事向来不公平。
十一岁的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到透明无澜，那里盛着的是一片柔软又清亮的明净湖泊，让人不忍心戳破，破坏那片平静，他的全部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柯以然清晰的看见自己映照在那懵懂瞳孔里面的倒影，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全然扭曲的陌生的自己。
“姐姐，为什么讨厌我？”安席远定定的望着自己，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柯以然心里的疼痛微微酸涩着蔓延开，他还太小，对那段人生的颠覆互换一无所知，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孩子，但是如果不是这个小生命的诞生，她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她的命运便不会这么过的艰难，柯以然面无表情的转身，退开，回到房间里，隔着门板，低声道。
“讨厌就是讨厌，还需要什么理由。”
“带着他快点离开这里，我不想见他，爸爸，以后不要这样了。”
父亲暴怒又憋闷着的生气仿佛还在眼前，近的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以后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大奶奶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看着严肃又刻板，平日里就算不生气就很吓人了，但是那天离开安家老宅的时候，大奶奶却是出奇的清和又慈爱，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甚至还抱了抱她，嘱咐着，要她记得常回家。
柯以然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发生过的记忆片段里穿梭着，身体很累，但是始终没有办法完全入眠。
这些画面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里面那些人脸上的神情还有她自己的心理都过分的清晰，但是为什么她却完全不记得呢？
柯以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也不挣扎着醒来，只是放任自己继续在接连不断的记忆里穿梭，懵懵中，像是要找到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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