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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香雪坞


  卧房里的狼藉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床榻上的无韵换了白色的里衣。方才子皙与芽儿她们在门外的交谈她已听到,正瞪着哭肿的双眸看着门口,见他进来身子突然瑟缩了一下,随即将脸朝内侧转去。

  姬子皙走到床榻边,脱了鞋子跪坐在她的面前,将她的身子小心的拥进自己怀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离儿?”无韵依偎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际,小心道:“离儿,你不知我一个时辰前有多怕?并非怕那人在你心里的分量会比我重,怕的是我再也无法去为你找一条澧水河,一座小贤庄,一棵一模一样的青梅树……这些,都同渚宫里的那人相连在一起,我又怎么抵得过他们在你心中的分量?叫我怎能不嫉妒如狂?”他将她拥紧了一些,像是怕她一出口便会弃他而去一样。

  “是母亲一巴掌打醒了我。为什么要去比?我真是昏了头!”他抬手重重的拍了自己的额头一掌,恳切道:“昨日,你肯离开驿馆跟我回来,就已经说明一切。你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门,也只是难过再也回不到那段旧时光,对吗?”

  无韵没有说话,只是有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这泪水滚烫,烫的他的心生疼。他低头去寻她的唇。她躲了开去,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姬子皙,你要做的事会丢掉性命吗?”

  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眸,子皙顿时想起了母亲在梅亭里说的话,她竟真的聪慧至此!他毅然点头道:“是!离儿,《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看着她的眼睛道:“离儿,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你我共同的心愿,子皙愿冒险一试!”

  他的话音刚落,无韵张嘴就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胳膊,“嘶……”一阵锐痛从手臂上传来,他的嘴角却弯了起来。

  等她咬的精疲力竭、无力的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时,他才翻身将她柔软的娇躯压在身下,一低头刚想去找她的朱唇,却忍不住皱眉苦笑了一下,怀中的小丫头不知何时竟已睡了过去。

  窗外飞雪似霰,他将她的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扯过一条锦被盖在两人身上,伸手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陪着她和衣睡去。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阴寒,雪也比往年来的都要早,都要大。

  阖闾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了事。先是腊月初一,缠绵病榻两年的郑妃病故,宫中早有准备,倒也有条不紊的办理了丧事。只是因为进了腊月门,整个王宫因此事竟隐隐的透出一股不祥之兆。

  接着紫玉姬在陪着母亲去看望郑妃时,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在病床上折腾了几日,腊月初八竟那天也跟着去了。此时已临近年节,她还尚未及笄,算是幼年夭折。又是丧在郑妃之后,接连两起丧事,使得吴王颇为忌惮。他责令姬子皙选了一处离虎丘不远的山清水秀之地,草草的葬了她。

  转眼就到了吴国王室宗亲去梅里祭祖的日子。无韵因着在婆母夷光娘娘面前侍疾,便没跟着子皙他们去。婆媳二人在紫玉的沉香殿里,过了个清冷无比的新年。

  正月初六,因军情紧急,祭祖的王室宗亲早早的返回了阖闾宫。

  馆娃宫里覆盖着厚厚的雪,夷光娘娘在爱女夭亡之后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自紫玉离开后,她的脸上就没展露过笑容,人也急速的瘦了下去,只是这份消瘦不但没有减淡她的美貌,反而更添风致。

  姬子皙和无韵走到门口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苏儿对着他们行了一礼,顺手接过到门外掸了掸上面的积雪。夫妻两人跪在施夷光的床榻前。无韵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心中忍不住一阵刺痛,她的手竟比昨日来时又瘦了一圈。

  夷光直起身,焦急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子皙迎着母亲殷切的目光点点头,“母亲,一切都已妥善安置,母亲放心就是。”

  “噢,这就好,这就好!”她长吁一口气,又靠回身后的锦垫上,眼里憋了几天的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苏儿手中端着一碗热粥,笑着走过来道:“好了,这下夫人可是放心了。快把粥喝了吧,这几天茶饭不思的,殿下那里再没有消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说着,自己的泪也禁不住掉了下来。

  无韵见她们主仆二人相对着喜极而泣,心里也是由衷的为紫玉高兴。她看了看夷光清减的面容,转头对苏儿道:“苏儿,把粥给我吧,母亲,我来喂您可好?”

  “好,好,阿韵有心了。”夷光高兴的坐直了身子。子皙看着亲如母女的婆媳二人,脸上露出隐隐的笑意。

  夫妻二人往回走时,骤雪已停。寒夜寂静,月色清朗。空荡荡的雪地上,两人并肩默默的走着,身后留下一大一小、两行浅浅的的脚印。子皙突然握住无韵的手道:“离儿,走,跟我去个地方!”

  香雪坞,凤仪宫后的一个树高林密的孤岛,岛上林莽神秘幽深,仅有一座窄窄的石桥与凤仪宫相连。大雪覆盖了岛上久无人迹的荒凉,寒冷如影随形。

  冬夜的寒气刺的无韵脸颊生疼,冰冷耀眼的月光、树影重重的森林、深深浅浅的脚印、树林的黑影都令她害怕,她拖着纤细的影子,紧随子皙的步伐而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但她能察觉出,他的心里正压抑着一份异乎寻常的情绪。

  一定要勇敢,一定要坚持,她对着他关切的目光笑了笑,暗自给自己打着气。

  两人走了大约有两刻钟,子皙终于拉着她的手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了下来。“好了,就在这吧!仔细听……”他在无韵耳边轻声道,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捂进了自己那件雪色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突然,黑夜中有什么东西像鬼魂一样鸣叫起来,“——咕!——咕!”叫声让黑黢黢的丛林里更加阴森凄凉。

  “怪鸱!”无韵惊叫一声,吓到紧紧缩进了他的怀里。头顶上,一个黑影像幽灵一样飘忽无声、在夜色中静静地滑了过去,暗夜中,只能看清那双又大又圆,炯炯发光的眼睛。

  姬子皙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低低的笑了两声,换来她一记重重的粉拳。他安抚的拍了拍怀中仍在发抖的人儿道:“北方枭入家以为怪,共恶之;南中昼夜飞鸣,与鸟鹊无异。桂林人罗取生鬻之,家家养使捕鼠,以为胜狸。离儿,只是一只鸟,有什么好怕?”

  无韵知道他故意吓自己,气的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才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鸟!这是逐魂鸟!古书里把它们称为鬼车、魑魂还有流离。你听听这些名字,岂不是说这些鸟就是厄运和死亡的象征?”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小小的年纪,哪来那么些说道。记得小时候,宫人为了阻止我到凤仪宫乱跑,常常就用这里的夜枭来吓我,说是此物能摄人魂魄。我偏不信,一到晚上就跑到这里来待着,结果那些宫人反而吓到不敢进来,围在林子外面急的团团转!”

  她看着他两眼发亮、一脸得意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黑黢黢的林子,不可思议道:“你那时就不怕吗?”

  他扬了扬眉毛,“一开始也怕,后来不但不怕,反而把胆量练出来了。有时候,甚至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黑暗里独自飞行的夜枭。更何况,”他低下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道:“离儿,这世间有许多事并不是害怕就可以避开的。”

  无韵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水珠,“要开战了吗?”

  “嗯,陛下已经祭拜宗庙,命我为将,御驾亲征。下个月,大军就要开拔。”他怜惜的吻去了那串泪珠,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离儿,你将那把神兵‘天问’放在哪里?”

  无韵愣了一下,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她的心里突然灵光一现,讶异道:“难道,欧夫子说的、那个夺他所爱的臭小子是你?问天在你手中?”

  他点头道:“问天的确在我这里。改日我命人给你的天问做个囊袋,将它系到你的脚踝上。我走后,记得日夜带着它。”

  “嗯。”她听话的把脸贴在他的衣襟上。只一会儿,绣着云雷纹饰的白色衣襟,就迅速的被泪水打湿。子皙无言的抱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的泪给填满了。

  月色下,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温婉而美好。拥有离儿这样的女子,自己本应抛下一切与她长相厮守。可是,有些东西早已渗入了自己的骨血里,舍不了,放不下。只望上苍垂怜,他们都能熬过此劫、终有相守的一日。

  “离儿,紫玉走了,我再一走,往后的阖闾宫,怕是会比今夜的香雪坞更加令人恐惧。”他将她抱得更紧,“可是离儿,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所遭受的一切。你不光是我姬子皙的妻子、越王后的女儿、母亲的儿媳、鹿郢的妹妹,你还是你自己。我的离儿不仅有美貌,还有智慧和勇气,而这些,就是能让你在暗夜飞行的翅膀,没有谁能夺走。离儿,不论往后遇到什么,只要有命在,就可以重新向前飞行。这些道理你可懂?”

  无韵抬头看着他,小声的说了一句,“我懂的。”

  “答应我,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嗯?”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的抱住了他。子皙低下头,顺着她的眉心吻了下去。

  明亮的雪地里一片清净,只有一对相拥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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