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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陶朱公


  “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活火耕而水溽,……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史记.货殖列传》

  三年后,烟翠湖。

  湖畔的蔓草嫩绿而柔长,新生的芦荻像竹节般拔着高。岸上的杨树林里,一个矮小的土包静静的呆在杨树的阴影里。土堆上芳草萋萋、盛开着串串白色铃兰花,铃铛似的花苞摇曳在春风中,仿若河边少女的窃窃私语。

  土堆前跪着身穿斩衰的一男一女,一身麻衣的男子正在为土堆敷上一层新土。过了一会儿,男子将新土培完、凝视着坟茔黯然道:“母亲,明日我要带紫玉去楚国。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看您。紫玉,给母亲磕头吧。”

  紫玉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俯身重重的在夷光的坟茔前磕了三个头。她将一个小小的花环放在母亲的坟顶,喃喃着:“母亲,紫玉知道你也挂念韵姐姐,这次跟哥哥去楚国,会请她回来看你的。”

  姬子皙转头看了妹妹一眼,低眉起身道:“走吧。”

  兄妹俩走出林子,掌事范旭迎面走过来施礼道:“少主,越王陛下到了。”

  姬子皙点点头:“随我出迎吧。”

  范旭恭声道:“是,少主!”

  映霞谷外的半山亭前,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几个劲装侍卫站立在亭子四周。亭子里,一身玄衣的男子正眺望着远处起伏的梅里山峦。

  姬子皙与紫玉走进亭子,躬身施礼道:“陛下,久违了!”

  男子转过身来,拧眉看着眼前的姬子皙道:“寡人但愿永远不与你相见!此次前来,只是碍于范先生情面!什么事,说吧!”

  姬子皙对着紫玉挥挥手,紫玉屈膝施了一礼、默默的退了出去。

  姬子皙走到石桌前坐下,伸手拿过石桌上的牛皮酒囊,倒了两杯酒,举起一杯对着鹿郢示意道:“这酒名叫鸱夷子皮,是义父亲自酿造的烈酒,专供齐鲁两国军用,陛下要不要尝尝?”

  鹿郢斜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杯子,举手全部倒进了口中,没想到酒劲极冲,呛得他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陛下!”魏毅冲进亭子,“呛啷”一声拔出宝剑、压在姬子皙的脖子上。

  鹿郢挥挥手:“退下!”

  “是!”

  魏毅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姬子皙、收起宝剑,躬身退出去。

  姬子皙站起身,接过鹿郢手上的空杯又倒了一杯、递给他道:“陛下,这是军中烈酒,酒劲极冲。陛下是否还要再尝尝?”

  鹿郢白了他一眼,接过杯子缓缓的饮了下去。

  入喉的烈酒像被点着的火线,从舌尖一路烫到胃里。鹿郢深深的吸口气,顿觉肺腑都跟着戳烧起来。他慢慢将那口气呼出去,猛然间胸口一畅,来时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似是随着呼出的那口气一下子被搬了出去!

  他忍不住高声赞道:“痛快!”

  姬子皙笑着对亭外的侍卫道:“众兄弟远道而来,想必有些乏累。此酒最是解乏,诸位要不要尝尝?”

  魏毅等人皆是来自军中的练武之人。武人好烈酒,自古皆然。他们闻言齐齐看向越王,鹿郢冷笑一声:“怎么,你今日是卖酒来了?既如此,大伙儿都尝尝吧!”

  众侍卫闻言忙跪下高声道:“谢陛下赐酒!”

  范旭领着几个小厮抬上一个黑色的坛子,盖子一开,冲天的酒香引得众侍卫纷纷走了过来。

  姬子皙看着众人急切的神色笑道:“此酒虽说不上头,毕竟是烈酒。兄弟们适可而止、切莫贪杯。我已让掌事多备了二十坛,在场诸位人人有份!”

  众侍卫一听,忙望向脸色不虞的鹿郢。他盯了一眼施施然站在身侧的姬子皙,讥道:“没想到,你不光做了范先生的义子、承继了他的产业。连他一身经商的本事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姬子皙不以为意道:“陛下赞缪了!子皙离义父的修为可差了十万八千里。比方说,义父他老人家敢给自己取个诨名“鸱夷子皮”(牛皮酒囊),子皙可就没有如此自贬的气量。”

  鹿郢伸手拿起石桌上的牛皮酒囊,疑道:“世人皆赞先生‘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乃千年不遇之良贤。寡人也好奇,他当年为何给自己起了如此低贱的一个名字?”

  姬子皙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径自喝下,缓了口气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伍子胥的结局?”

  鹿郢恍然道:“自是记得。他死后,头颅被你父王悬在盘门之上,身子被装入牛皮缝制的巨大酒囊沉浸江中。怎么,范先生的这个诨名竟是与他有关?”

  姬子皙点点头:“义父说伍子胥乃是一代忠良。当年设计害他虽是各为其主,终究良知难安。自己本应与他一样的结局,虽侥幸逃生,却不可忘记对他的戕害之罪。况且,鸱夷子皮看似粗俗,实则韧性极强,酒囊本意为“空”、饮酒为了“忘我”。义父取此贱名,也是取其能屈能伸、吞吐天地之意!”

  鹿郢闻言叹服道:“先生胸怀之广,果然令人难望其项背!”他转向亭外的侍卫道:“既是范先生酿的酒,你们就收下吧!”

  众人忙齐声道:“谢陛下!谢公子!”

  ……

  片刻后,鹿郢将长袍的下摆一摔、在石凳上坐下,直视着姬子皙道:“你此次请寡人来,不会只是来送酒的吧?说吧,究竟意欲何为?”

  姬子皙笑道:“自是不止送酒。还有几样东西,想必陛下也有兴趣。”

  “哦?说来听听。”

  “陶朱公在越国的鱼盐漕运、诸侯国中最低价的军马供应,还有在越国各处无偿修建三百处粮仓。这些,陛下可有兴趣?”

  鹿郢瞪圆了眼睛,直起腰来低斥道:“你想怎样?”转而冷笑道:“若是为了阿韵,免谈!”

  姬子皙挺身傲然道:“离儿是我的妻子,我与她的事与他人无干!方才所言皆是受义父归隐之前所托。义父虽为楚人,但半生心血却是耗在为越国筹谋上。如今,他老人家奔波一生,终于见到楚强、越安。只是,眼下的越国看似王霸,内里早就被先王的连年征战掏空。义父为使越国百姓免于苛捐之苦,才毅然决定将半生心血赠与陛下。怎的到了陛下口中,竟成了小儿女讨价还价的筹码?!”

  鹿郢闻言忙起身,躬身对着北方拱手道:“是寡人鲁莽,范先生勿怪!鹿郢代越国百姓谢先生高义!”

  他重新坐下,黯然道:“寡人平生最后悔之事,就是当年在山阴城信了你的话、将阿韵交到你的手上。若不是念在三年前她从湖中被救起时、唯一活下去的念想就是你!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跟寡人侃侃而谈?”

  姬子皙待他说完,长身离开坐位、双膝跪在他面前道:“子皙今日求见陛下,一来自是为完成义父所托。二来,更为向陛下谢三年前搭救离儿之恩!”说着,重重的叩了下去。

  鹿郢猛地避到一旁、躲开他的礼恨声道:“阿韵是寡人亲妹,救她本是寡人之责!何需你谢!只恨寡人去的太晚,让她遭了你姬家人的戕害!”

  姬子皙沉声道:“陛下责骂,姬子皙无言以对。当年我自负将阖闾宫中诸事安排妥当,却仍低估了姬子地的丧心病狂!更算漏离儿会为了救姬言思而被他所制。离儿危机之时,幸得舅兄搭救,此恩无论舅兄认与不认,子皙毕生不敢忘!日后,舅兄但有差遣,子皙万死不辞!只是离儿,舅兄既知离儿心中所念之人,唯有子皙!难道舅兄忍心看着她每日强颜欢笑、孤独终老?子皙平生所愿,唯她一人,还望舅兄成全!”

  鹿郢长叹一声,冷笑道:“阿韵如何对你、最终要由她来决定,寡人绝不阻拦。只是你守孝三年已满的消息传出后,楚王便下了绝杀令。恐怕不等你见到她,就会被人杀死在楚国边境。你也不要指望寡人。三年前,寡人将人交于他时,只为护她周全。谁能料到先王称霸不足一年便骤然薨世?如今,寡人是想接也接不回来。即便寡人要见她一面,也得先递份国书过去。两年前,借着为玉锦送嫁,寡人见过阿韵一次。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月了!”

  姬子皙直起身来道:“陛下,下月他的嫡长子将满周岁。陛下这个当舅舅的自是应当送分贺礼过去。”

  鹿郢皱眉道:“寡人倒是把这件事忘了。怎么,你打的什么主意?”

  子皙毅然道:“他打算瞒着离儿杀我姬子皙,那我就正大光明的送上门去!请陛下命子皙为越使,出使楚国!”

  鹿郢走到亭边,凝目沉思了道:“那熊子柯也欺人太甚!无论阿韵如何取舍,都该让她见你一面。好吧,你去吧!这也是眼下,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子皙叩首、高声道:“谢陛下!”

  日上三竿,两路人马分别收拾停当。

  姬子皙领着一个身形魁伟的中年男子走到鹿郢的马车旁,拱手道:“陛下,想必您已见过钟离。他精通冶铁秘技、青铜锻造,想必陛下日后用得着。”

  中年男子立马跪下道:“钟离参见陛下!”

  鹿郢面露喜色道:“快快请起!寡人正为匠器坊无掌事之人发愁。你来的正是时候!”说完,转头看向姬子皙道:“子皙,这份人情,寡人记下了!”

  子皙躬身行了大礼,目送着鹿郢的车队迤逦而去。

  范旭站在他身旁等了一会儿,见越王的队伍已经走出一射之地,便拱手道:“少主,按您的吩咐,一应准备都已就绪。何时出发,请少主示下!”

  姬子皙嗯了一声,挥挥手道:“启程吧!”

  “是!”

  苏儿扶着紫玉上了马车,将车厢里的窗帘拉了起来。紫玉透过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映霞谷,眼里满满的溢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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