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因缘注定大枯禅 五

　　大枯禅院东院，敬武阁北，是一片占地数亩的莲湖，此时虽为隆冬，不过湖中莲花开得正盛，花叶叠盖，点翠滴红，一派生机盎然。紧挨着敬武阁有一条小径穿过池塘向北去，没入一片竹林，林中溪水涓涓，淙淙流入湖中，却是锦鲤争流，金鳌俯首，与西院的松林相比别是一番景色。清莲祖师便居住在这片竹林中，林深处三间木屋，平时座下数十名女弟子也在此间修炼，正是大枯禅院中的一朵仙葩。

　　此刻清莲祖师正坐在竹林中的一处池塘前，这池塘底下乃是溪流的源头，几十条金鲤在池中嬉闹，而在清莲祖师脚下，伏着一头老鼋，缩着四脚只露出半截尖嘴，也不知年岁几何，只是方圆皆有丈许，清莲祖师正闭目沉思，一名女童上到近前跪拜道：“启禀祖师，冯师姐求见。”

　　清莲祖师缓缓睁开双目，脚下那老鼋却把尖嘴也缩了回去，祖师看了一眼童儿，张口道：“既遵我命，没有酿成大错，且唤她来见。”童儿应声去了，祖师甩袖起身，池中的金鲤皆都摇头摆尾潜到了水底，一条也不露踪影。不多时，冯月仙与周泽一前一后来到近前，伏地跪拜，“弟子冯月仙拜见祖师，周泽已经带到。”

　　清莲祖师点了点头，“都起来吧。”冯月仙与周泽这才先后起身，站到了一旁，周泽偷偷观看清莲祖师，只见她神情静淡，形容素雅，虽然同为祖师，看年纪却比枯云等人小了不少，若是枯云三尊有七八十岁的话，眼前这位清莲祖师顶多也就四十岁，周泽心中正暗暗猜想着，清莲祖师又开口了，“月仙你可知罪？”

　　冯月仙身子微微一颤，没敢当即开口，刚刚在来时的路上她已经再三嘱咐过周泽，扯谎说：祖师所赐的仙药乃是秘传，泄露出去会惹得祖师不高兴，周泽也答应过了，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祖师在内，可是现在……她的内心已经在激烈的挣扎着。

　　清莲祖师见冯月仙迟疑，仍旧是面无表情，右手轻轻一抬，嗖的一道红光从冯月仙怀中飞出，正落在了祖师手里，一闪便消失不见，周泽甚至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却把冯月仙吓得当时六神无主，慌忙跪在地上，哀求道：“弟子知罪，请祖师开恩，请祖师开恩。”

　　清莲祖师摇摇头，“你虽知罪，却非诚心悔过，我罚你去忏罪林抄写大悲经三千遍，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冯月仙一听如获大赦，即便祖师收回了一步酥香囊，却也没有真正的如何惩罚她，不过是抄写经文，相比逐出禅院要轻了无数倍，便一脸惊恐的说道：“弟子现在就去忏罪林抄写大悲经，从今往后弟子一定诚心悔过。”

　　“你且去吧。”清莲祖师说完，冯月仙慌忙爬起来躬身而退，等她的身影没入林中，祖师这才转目光看向周泽，周泽不明白个中因由，只觉得这祖师不怒而威，也不禁有点心中惶惶，却听祖师问道：“你认得我么？”

　　周泽犹豫了一下，想想该怎么说，便就一躬身，拱手齐眉，“弟子知道您是清莲祖师，却是平生第一次拜见。”

　　清莲祖师微微一笑，又轻声道：“你怕我？”

　　周泽一怔，随后赶快答道：“弟子并不怕您，只是心中敬仰，不敢冒犯。”

　　“好一个心中敬仰。”清莲祖师说罢，把右手向前一伸，“既然如此，把你怀中那几页兽皮拿来我看。”

　　周泽闻言又大惊，表情便有些慌乱，却还诡辩道：“弟子不明白祖师的话，我哪来的什么兽皮？”

　　清莲祖师身形一闪便到了周泽面前，如玉般的手掌就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我可不是枯叶小辈，那么好骗，你的秘密我全都知道，拿出来！”清莲祖师的语气虽然温和，不过这两句话听在周泽的耳中却如寒冬冰雪，根本不容他反对，又想起刚刚祖师是如何对待冯月仙，周泽打了一个寒颤，也只好乖乖的把右手探入怀中，一双眼睛却向四周围偷瞄起来。

　　“你也不必动什么歪心思，这林中有我布下的紫雷降魔阵，你胆敢乱动一步，便叫你五雷轰顶！”

　　周泽一听，心知这不是什么玩笑，赶忙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了奶奶留下来的皮册子，抓在手中，“祖师说的，可是此物么？”

　　清莲祖师伸手接过，侧目瞥了周泽一眼，“难道你身上还有其他？”吓得周泽顿首回道：“弟子身上只有这一本。”清莲祖师便翻开看了几眼，又沉声问道：“此物你是从何而来？”周泽并不敢说谎，只好如实答道：“这……是奶奶留给我的遗物。”

　　“胡说！”清莲祖师清斥了一声，周泽身上仿佛被雷霆扫过，吓得他一哆嗦，两条腿竟有些发软，不过他还是咬着牙不肯屈膝，先前拜祖师是出于礼数，现在他心中虽然惶惶，却被一口气撑着不肯屈服，“请祖师明鉴，弟子并没有说谎。”

　　清莲祖师冷哼了一声，将皮册子合上背在身后，“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说说你从中悟到了什么经法，既然是你奶奶留下的遗物，也该教授了你修炼的法诀才是。”

　　“这……”周泽也是早上的时候才刚刚有所领悟，再说就算他通领其要也不会随便的说出来，何况此刻他已经对这清莲祖师存有戒心，一来是祖师见面就斥责了冯月仙，二来还抢了他的皮册子，所以他索性把心一横，“回禀祖师，奶奶只是将此物留给我，并没有传授什么。”

　　清莲祖师摇了摇头，“你奶奶身为圣狱祀巫，虽触律受逐，身份仍然非比寻常，一身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岂有不教授于你的道理？”

　　周泽一听，心生狐疑，他听李修朝提过一点有关奶奶身份的事，难道眼前这位祖师也知晓？还是有意试探自己？可是对方既然身为大枯禅院的祖师，身份之高该不会做这种事吧？也许这其中另有什么因由？“祖师所言，弟子并不知道，还请祖师将奶奶留下的遗物归还弟子。”

　　清莲祖师闻言便沉下脸来，“你想要回这几页兽皮？可是知道此物乃我阁中丢失了近百年的心经？”

　　周泽闻听便又愣了下来，好端端的，奶奶留给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了别人的？不过看清莲祖师的态度却是十分坚决，然而自己从来不曾以此物示人，就连枯叶都不知道，这位清莲祖师是如何得知？还让冯月仙专门去将自己唤来？

　　清莲祖师盯着周泽看了片刻，却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她板着脸，这一笑却似冰山融化，周泽更加摸不着头脑，心中也更慌乱，却见祖师将心经从背后拿出来，反复看了两遍，突然间嗤啦一声，她手上的那几页兽皮好像被扯碎了数张，才递到周泽面前，柔声道：“好好收起来吧，切莫再被人发现。”

　　周泽不知所措，茫茫然伸手去接，好好的一本皮册子，里边不知碎了几页，如指甲大小的碎皮子散落在地，周泽不禁心中暗苦，这可是奶奶留给他的。清莲祖师见周泽有些悲伤，又笑着开口道：“你也不必难过，如今这本心经已被我去伪存真，以后可以放心修炼了。”

　　周泽这才发觉清莲祖师的态度好像与之前有极大转变，再翻开皮册子一看，只剩下了其中九页，联想到天殿中的石经也是九页，难道清莲祖师并不是要抢这本皮册子？周泽便又试探着问道：“敢问祖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清莲祖师转过身去，背对着周泽，那背影清逸脱俗，只听她说道：“可笑那枯云三人只会以根骨相人，却不明仙缘之重，根骨之修虽可益寿延年，却哪及仙缘造化？后天之根与先天之灵并非一语所能道破，你只需用心参悟，有朝一日登仙去，茫茫凡尘无影踪……”清莲祖师似自言自语，说了许多，周泽却根本不懂，只等她说完，又转过身来，在周泽身上仔细打量了半晌，点头笑道：“你这孩子根骨奇佳，悟性又高，如今把枯禅与心经放在一起修炼，将来必能有所成就，说不定还能重振我禅院当年之威。”

　　最后两句周泽倒是听懂了，虽然像是把自己说得不错，可是他却不大相信，“祖师，您是不是看错了，我的根骨好像还不足二钱……”

　　清莲祖师大笑起来，“你懂什么，一分仙缘七分根骨，何况你这二钱不到的根骨乃是旁人有意为之，倘若不是你奶奶以祀巫的手段有意隐瞒，恐怕那枯云三人说什么也不会收留你。”

　　周泽越听越懵，自己根骨极轻难道还跟奶奶有关系了？算了还是不听这祖师鬼扯，她说不定是另有企图，故此周泽笑笑，也不争辩，连忙收好了心经。清莲祖师思索了一瞬，接着又道：“我今天唤你来，实是要传你一点本事，日好你也好掩人耳目，不至于让枯禅过早的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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