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相亲后，除去礼拜天每日放学盛承志都会等胡湘湘，每次千寻借口万找理由，可得来的也不过是陪胡湘湘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然后分道扬镳。唉，自家和薛宅不在一条路上不说，湘湘又太厉害，她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气魄。他喜欢她的紧，哪里舍得说你错了，治国平天下之前还有两字叫齐家。可越不舍得，感觉湘湘离他就越远。他想扳回这劣势，终于在昨天鼓足勇气邀湘湘看电影，没想到兴冲冲来了湘湘说她要去岳麓山。
盛承志的失望来得太快，他忍不住出口责备了句你答应好的怎么就不算数。没想到湘湘立刻回一句她什么时候答应了。盛承志无语，湘湘确实没开口说答应，但也没明白拒绝啊。
湘湘移开视线看上湘水、小满，对盛承志重说一遍我去岳麓山。她以为盛承志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铿锵回答我陪你去，万一出什么事情我保护你。这话惹得小满看过来，呵呵一笑说还真有当人老倌的样子。湘湘立刻利眼横过去，在家她做不得爸爸、姐夫的主，在外又改变不了盛承志的榆木脑瓜，但是收拾乱说话的小满还是绰绰有余的。
驻扎在岳麓山的军营守门士兵对见天来蹲守的湘水、小满早就不耐烦，今早一见蹲守的又多了俩儿，更是厌烦。可再厌烦，人家新来的漂亮女学生客客气气交待了为什么来这儿，他们便把早前告诉那俩男娃的话又说一遍：在这儿等没用，回去让家里大人在政府那儿说，让政府和军部交涉，你们在家里等消息就成。
湘湘说知道了，刚想补一句让我们在这儿看会儿，可惜没来得及出口守门士兵说有军车要开进来让她让开。她不得不暂时退开，看着军车由远及近，慢慢的车头开进军营，再是半截车身驶入，只余车尾在外时她突然听到湘水凄厉叫哥，然后是小满跟着叫湘宁哥。惊喜来的这般快，湘湘紧走两步靠近营门对守门士兵说我哥在这车上，你们让他下来同我们说两句话吧。
军车完全驶入，营门缓缓关上，将他们想见的湘宁与他们隔离开。湘水迭声叫着哥哭倒在地。湘湘着急，对着守门士兵一遍遍说她就是想和湘宁哥说两句话而已，不让说话隔着营门见上一面也成。
守门士兵无动于衷，每天这辆车都是定时定点回来，车上载的人也是原来那些人。前三天一次都没听见他们叫哥，怎的今天多来俩儿，他们的哥就凭空冒出来来？想玩想闹别地儿去！
不让进、不让见，士兵又轰他们不让他们在营门蹲守，湘湘、小满、盛承志带着湘水跑到岳麓山后山一个空旷处停下，正欲商量接下来怎么办，突有那密集枪声。还没从枪声引发的恐惧里回神，又听到一声炮响感受到地面震颤。
湘水怕自己带累三个，忙说跑吧。盛承志一把扯住他说别跑。盛承志话音刚落，湘湘紧接着问一句姐夫说日本鬼子到哪儿了？日本鬼子到哪儿了，在岳阳啊。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们虽都不是热血报国之辈，但对前线战况还是蛮关注的。想通这点，四个人俱舒了口气。
可惜这气还没舒够，突从前方树林里窜出十余名士兵，一句不说逮住他们便绑了带上蒙着棚布的军车。待允许他们睁眼视物，已是来到一间屋子，一张桌、一把椅、一条长凳，再无其它。任你踢门打窗，终是没人问、没人询。
起初小满还指责湘湘，随着时间流逝他也没了埋怨心气，开始想念姐夫薛君山，想完薛君山又想到顾清明。慎重看眼湘湘后，他扑到门边大声喊我认识顾清明，我认识你们的长官顾清明！
湘湘听了，忍忍，坐于椅上未动。都这时候了，不拘是谁来搭把手吧。
盛承志问句顾清明是谁，他真能帮我们？湘水不知道顾清明，自然无从回答。湘湘不答，盛承志不知顾清明是谁，可要说前些日子在茶园巷市民大会站台上侃侃而谈的青年军官，他不会不知道。可那事她哪里有脸去提。
没人回答盛承志，却有士兵隔门喊话进来回应小满，问他跟顾长官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不说了吗，他认识顾清明，小满心里嘀咕一句，嘴上却说我姐差点嫁给他。语毕思量一下，顾清明和他家湘湘相过亲，这样说也不算错吧！
湘湘羞的粉面通红，她虽不计较是谁能出手相帮，但终究是年轻姑娘脸皮薄。小满那话传到顾清明耳里，他会怎么想她，郎无意妹却恨嫁？‘腾’地起身，湘湘对小满直斥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湘湘和顾清明相亲内里实情是怎样的，顾清明知道，胡家人更清楚，可其他人不清楚更甚者都不知道这事。在小满说‘他姐差点嫁给顾清明’时，守门士兵还觉得里头孩子在攀污他们顾参谋。待听到娇声反斥，再推门看到少女那含羞带怒的芙蓉面，反倒觉得却有其事。
守门士兵那般觉得，盛承志亦不作它想。可他还是想确认一下，便问湘湘顾清明到底是谁？
盛承志的问话让湘湘把视线从小满身上挪开，她终是发现盛承志、湘水还有守门士兵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不知他们为什么那样看她，但她想摆脱这灼人的六道视线，丢下句‘管他是谁，你比他强多了’转身回到椅边背对他们坐下。
男子感情不若女子细腻，在行为解读上便更为粗糙。小满那话，湘湘若承认有那默认；没有，便发怒，这叫正常。可湘湘羞什么呀，一句‘谁要嫁给他了’更是含了万千感情丝，是反话吧？‘你比他强多了’，唉，原来妹子是脚踩两只船啊？
不知守门士兵何时走的，只是自湘湘说出你比他强多了，这室内便无一人开口。感情这事向来隐讳暧昧，湘湘越想表述地清楚，反而描得越黑。
在小屋里枯坐了近一个小时，湘湘、小满、湘水、盛承志终是迎来顾清明的到来。他一开口没说别的，也不看其他三人，对着湘湘劈头就教训：“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又乱来了。军事禁区都敢闯，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事？！关你个十天半个月都是轻的！”
湘湘早前被小满的‘差点嫁给顾清明’给弄得羞愤不堪，现又被顾清明训斥，她心里也是着实不平衡，接口反驳：“从我能走会跑起，姐姐湘君、表哥刘明翰便常带我、小满和秀秀来岳麓山玩。现在你说后山是军事禁区就是军事禁区，谁能提前知道？你们有挂条幅设路障提醒吗？！
“挂条幅设路障？”顾清明复述一遍，随即盯住湘湘大眼，轻声问：“我是不是还该拿个喇叭吆喝提醒此处军事禁区，市民慎入空袭绕行？”
湘湘理屈，低头避开顾清明的盯视，却逃不开顾清明凌厉气势给她造成的如山压迫。她几次想开口解释说她没想闯军事禁区，他们就是来找人，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湘湘一家养女孩儿普通百姓，事后回想能理解那些军事惯例，但事前却会惯常用民间思维来指导行动，这是自然的，做错便也是必然的。要不怎么有长大这个词呢，年龄见长、历事愈多，从犯过的错误中汲取教训，再做事懂得多方面、多角度去想，便也不容易出错了。
湘湘说不出讨饶求人话，小满便想代劳，只对着顾清明他也是害怕，便先扯了姐夫薛君山出来证明他们是好人家的孩子，然后说他们都是小孩子，嘛事不懂，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人却没想到办了错事。盛承志接话说他们真的是好人家的孩子，是良民。
听到良民这词，顾清明嗤笑一声，问句你是谁。
盛承志没立时回答。小满呵呵笑，说同学同学。给湘湘的前一任相亲对象介绍现任相亲对象，唉，这脸皮薄了可不行。
小满如此介绍，盛承志很是失望，望向湘湘的眼神再不是曾经单纯的热烈，夹杂了痛苦和不舍。
顾清明不是傻的，视线重落到湘湘身上，挑唇说句你们家动作可真够快的。
湘湘不想听顾清明说话，他声声带刺句句如刀。他们家动作算快吗，长沙城里多少人家今天相女婿明天嫁女儿？小家小户的婚嫁求得不过是保命而已，哪能像他这种名门望族出来的可以挑挑拣拣求那情投意合！
湘湘的话噎了顾清明，他扭身就走；无意间伤了盛承志，他面色更见黯淡。湘湘落寞，自从认识顾清明后，她说的话、做的事就没对过。
顾清明要走，小满着急，湘水也着急，可叫半天长官人家连头都不带回的。他们是干看着顾清明走出小屋然后门被关上。回头过来，湘水看眼湘湘没言语，小满却直言道‘你惹他干什么！’。
湘湘抬眼，激愤说：“你现在知道说话，怎么他训我的时候你一声不吭？”
小满语塞，他那时不也奇怪着。一屋子三个小伙一个女孩儿，按常理任谁见了也会把擅闯军事禁区这事怪责到小伙儿身上，怎么顾清明就反常揪住湘湘不放，难道他光用眼看就知道湘湘是出主意的人？唉，顾清明奇怪，湘湘也怪，他和湘水蹲守三天都没事，这湘湘一来就坏事！见着湘宁哥了又怎样，连句话都说不上。噢不对，他都没看见湘宁哥，是湘水看见了。唉，要不是他们激动在营门外又喊又叫，士兵也不会轰他们，不轰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闯军事禁区？！一步错步步错，至理名言啊！
到得天色灰蒙，顾清明才得来胡湘水的消息，告知副官小穆让他去转告。
小穆答应之后问告知过胡湘宁的消息，是默认关胡湘湘他们禁闭还是放人？关，还是放？全在他的顾长官一念之间，愿放水的话，抓人的张连长会给他的长官人情。反之，关着呗，谁让胡湘湘他们上赶着闯军事禁区。啧，他的长官心还是不够硬，不过多问一句，就收回命令要亲去告知。
胡湘宁枪法好，会画军事地图，会说外国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隶属第十七军七五十九师团，四天前已随部队开拔，顾清明这样说。
四天前就走了，那不就是他们商量来岳麓山蹲守的时候？那时走的，那今天上午湘水看见湘宁哥是怎么回事？眼花看错了？看错看错吧，这不重要。关键是湘宁哥所在部队开拔了，去哪儿了？顾清明说这是军事机密。军事机密，他们又不会去告诉日本人，告诉他们怎么了？结果，结果顾清明说军事机密的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湘水哭着问我哥不会去前线打仗了吧？这都不用问吧。小满心酸，搂了湘水肩将他带到一边安慰。
湘湘看着泣不成声的湘水，良久才转回视线看顾清明，郑重说谢谢你。
顾清明敬佩胡湘宁热血男儿不畏死亡勇上战场。但胡家其他男儿，比如站他不远处的湘水、小满，没那热血不说，还想着拖后腿。胡湘宁活着回来那是幸运；战死沙场，那也是军人的夙命！哭、劝，除了让人腻味，对胡湘宁有一丝帮助吗？！
顾清明厌恶湘水、小满，虽不至于牵怒到湘湘身上，却也不愿和她啰嗦，淡淡回一句你们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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