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那人懒懒地靠在宝石镶嵌的长椅之上，一袭黑色繁丽的袍子，流苏凌乱的搭在腰间。
他眼角挑起丝丝浅笑，阳光下的他，带着柔和的暖意，温柔扑面而来。
“看见我，有这样震惊吗？我美丽的爱人。”他笑着自石桌后抬起了头，唇边噙上放荡不羁的笑容。
“巴尼帕尔，不，你不是他。”她捡起泥板碎块，皱起眉头，“说，你是谁。”
他不为所动的笑了，将刚刚写完的泥板拿了起来，“你看，这些话够不够称赞美我的成就。”
她看见泥板上写着几行字：
“我是阿淑尔巴尼帕尔，伟大的国王、非凡的国王。
宇宙之王、亚述之王、周边世界之王，
王中之王，亚述的统帅、无敌的君主，
支配着大海从高到低，
所有的诸侯都匍匐在我脚下。”
他如朗读英雄颂诗般，陶醉地念完那几行字，却陡然脸色一变，将泥板摔碎在了地上。
“你。”
他勾唇一笑，邪肆的看向墨提斯，“可惜了，这些成就不是我的。”
她打量着他的衣着，面容，神色，想到了一个诡异的可能性。
“……你是沙玛什？”
“是，没错。”他似乎很开心墨提斯认出了他，又舒服地躺回座椅，撑起一只腿，姿态霸气。
“你怎么会在这？巴……他呢？”
“我是亚述国王，我建造了这座图书馆，我击败了埃兰，杀死了沙玛什，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墨提斯觉得事情都变得很诡异，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围。
“可你……刚刚说自己是沙玛什啊！”
他笑出了声，似乎在笑墨提斯的慢反应，“我说了，我是沙玛什，我也是巴尼帕尔。”
“……”
她还要说些什么，突然殿门一响，一道美丽的蓝色身影走了进来。
“陛下，您终于愿意见辛了吗？”
下一秒，男子将女子揽入怀中，笑的暧昧。
“这段时间，本王很忙。”
“陛下，和辛回宫吧，我很想念陛下。”她的眸光不再像复活之初那样单纯，而是带期待宠幸和保护的眼神。
“好，那就回宫。”
他揽着辛的肩膀就要离开，刚刚擦身墨提斯身边，就被挡了下来。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自从昏迷醒来就三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转眼一切都变了，而且变得让她产生了恐惧。
那个不知道是巴尼帕尔还是沙玛什的男人偏头看了墨提斯一眼，眼中的神色复杂到饱含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最终，他留给墨提斯的只有三句话。
“若你的仇恨已经消除，就去尼姆鲁德。”
“若你还恨某人，那就别好奇任何东西。”
“你欠我的，因为我答应了某人一个请求。”
那座图书馆自此陷入安静，让人心慌的安静，蔷薇花在窗台摇曳，绿色枝桠在风中摆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往窗户外面望去，盖世王宫和图书馆遥遥相望。
空间仿佛被扯开，她站在图书馆里，仿佛又站在王宫当中，浮光沙影中，暗香掠动。
一切仿佛在刚刚开始。
所谓仇恨，终究不过一瞬，古国的时间那么长。
她用惨重的代价换取的新生，又怎么会让它毫无意义的渡过。
殿门被推开，她跑出了。
她要去尼姆鲁德，不为任何原因。
————
尼姆鲁德神庙上有红鹳飞过，掠起云彩般的浮光暗影。
它承载了亚述所有的信仰虔诚伫立在希底结河畔，沐浴在神秘的祭祀之音中，孤独而又永久的存在。
它是生和死的界限，是活之门和死之门的临界，承载信仰，或光明或黑暗，或生存或死亡。
而她如今的主人，就站在神庙顶端，一袭青绿裙在风中扬起，洁白的羽毛不染尘埃，她手执权杖，俯瞰着美丽的尼姆鲁德。
土耳其玉在权杖顶端闪耀柔和的光芒，她金色的眼影挑起优雅的弧度，高挑的背影带着光芒，惊人的夺目。
凯的身边，站着黑裙的女子。
墨提斯。
她也俯视着尼姆鲁德的繁华，周身围绕着不可忽视的气势。
“墨提斯，你想问什么？”
“阿明呢？”
“她现在是低级祭司，准备成为文书，住在神庙外。”
“那安黛儿呢？”
“她在王宫，做她尊贵的公主。”
墨提斯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女子，“……那巴尼帕尔呢？”
“他在王宫。”
“那沙玛什呢？”
“死了。”凯语气冷漠。
墨提斯立即问道，“为什么会死？”
“他联合叛乱，被亚历山大杀死在了西帕尔。”
“可是……”墨提斯颤抖着出声，语气破碎，“为什么我觉得死了的人是巴尼帕尔，为什么？”
图书馆里的那个人和巴尼帕尔一模一样，但她却觉得那么陌生。面貌可以骗人，但眼神时骗不了人的。
巴尼帕尔的眼神冷漠而疏离，但那个男人故作的微笑下，是一双掩藏不了的阴鸷眸子。
他绝对不是巴尼帕尔，绝对不是！
凯终于看了眼墨提斯，捏了捏手中的权杖，“你猜的不错，死了的确是巴尼帕尔。”
“……你在骗我吗？”
“没有，巴尼帕尔已经死了。”
“那沙玛什所说的条件是什么？”
“你说过，不愿意在你的世界见到他，他请求沙玛什将他雕像的模样全部改变。”
“……”
难道，他以为，她真的这么厌恶他吗？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所认知的真相似乎在坍塌，她所期待的未来渐渐变成黑暗。
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尼姆鲁德的蓝天，白云，街道，飞鸟，一切都在消失。
她脚下一软，若不是凯扶住了她的身子，她肯定会摔倒在地。
她一直以为她很巴尼帕尔，恨到可以用毁灭去摧毁一切，但为什么她听到这个消息会难过？
她该恨他的不是吗？
他将她作为复活死人的祭祀品，在她爱上他后，狠狠的摧毁了她。
她的眼睛被挖，破败的如同蝼蚁般偷生，世界陷入黑暗。
如今，他死了，她该开心的。
墨提斯无声的笑了笑，“是因为我刺了他吗？”
“是。”凯的眼神从未那么冰冷过，带着幽深的冷意，“因为你刺了他一刀，那一刀刺在了心上。”
“是吗？”
“墨提斯，你开心吗？”凯突然扔掉权杖，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墨提斯的脸上。
“我报仇了，我很开心。”她擦掉唇角的血迹，偏头一笑，泪水毫无征兆的就流了下来，“可惜了，你在骗我，他怎么会那么容易死掉呢？”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因为历史上的阿淑尔在位将近五六十年，他不仅继续穷兵黩武，扩充疆域，更是迎娶了几十位王妃。
其实，辛也的确可怜，成为王后又如何？
曾经他可以为她复活不择手段，一但拥有了，便不会再被珍惜。
只是，她为什么要骗她？骗她巴尼帕尔已经死了？
凯有些失望的看着墨提斯，叹息着，“你认为我在说谎吗？”
“难道不是吗？”
“墨提斯，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看看那座图书馆。”那个女子本该是高傲的，但她竟然流下了眼泪。
“那是他为你修建的，用了百万奴隶，花了几年时间，就是害怕他离开后，你会孤单。而你，现在是瞎了眼睛吗？”
凯不顾一切的责备墨提斯，那神情，那态度，分明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痛苦。
墨提斯神色大变，着急道，“……你刚刚说什么？”
“墨提斯，我没有骗你。巴尼帕尔他真的死了，他的尸体已经埋葬了。”
“我并没有用力刺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因为……”凯恢复了冷静的态度，眯了眯眼，“他本来就会死，而你加快了他死亡的速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听吗？”
“求你，告诉我。”
“好，那我便告诉，但你终会后悔你刚刚的选择。”
……
夜，深了。
神庙的顶部只一个人影，黑色。
她瘫软的跪倒在地，持续了那个动作很久，久到时间的流逝都产生了偏差。
身体仿若堕入冰凉的地狱，眼泪早已凝结成晶莹的痕迹，双唇也被咬出了血迹。
她攥紧衣裙的指甲几乎穿破衣裙，刺入肉里，她却感知不到疼痛。
她的眼睛用透明黑布蒙着，三指宽的纱布覆着眼睛之后，泪水如同神庙里不竭的神水般彻夜不息。
她既愤怒又万分痛苦的砸向坚实的地面，攥紧的拳头上瞬间血肉模糊。
“巴尼帕尔，我恨你。”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在四年前你就要骗我？”
说罢，墨提斯早已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苏萨的夜空很美，当她独自站在神庙里的时候，她觉得古国万千城邦，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人。
当她被黑暗和仇恨侵蚀的时候，她以为承受痛苦的只有她一个。
就像埃及的那几个月的夜晚一样，原来在她仰望星空时，尼尼微的王宫里也有那样一个人和她一样，彻夜不眠。
终于，她知道星空为什么那么美，不是因为她和星空一样孤独，而是有人和她一样孤独。
那个人，就在尼尼微。
横隔几千个日夜，他的思念在深夜蔓延，跨过星空，神奇般的注入她的心里。
“他知道你爱看书，怕你会无聊，就为你修建了图书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他说他没有资格。”
“他召唤你的确是为了救辛，但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只有你。你以为他背叛了你，可你记不记的，他可有说过一句他爱其他女人？”
“挖你的眼睛，也是我瞒了他。你已经原谅了我，为什么无法原谅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你从未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偏执到毁掉容貌，然后伺机逃跑。”
“但你，可曾想过，我有什么能力在他的禁锢下放你离开尼尼微？让人送你去苏萨？”
“他曾经爱你，不顾大臣的反对要立你为王后，后来却让辛成了王后。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不要说他不爱你，不然，他怎么会摧毁苏萨去救你？而他会因此承受后世的责难和谩骂？”
“你却插了他一刀，你可知道他的身体早就垮了吗？”
“他自从几年前攻打埃及时，就被提哈卡派来的杀手下了毒，但他硬撑了几年。直到一年前，你鼓动苏萨攻打尼尼微，他领兵出征，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光，死在了回尼尼微的路上。”
“那时他在你身边守护了七天七夜，那么伤心，你知道吗？”
“他死了，死在了回尼尼微的路上，他再也醒不来了。墨提斯，那个爱你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让沙玛什代替他成为亚述的帝王，而他默默地葬在沙漠深处。没有陪葬，没有祭祀，没有棺椁，他是亚述伟大的帝王，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墨提斯，他连你最后的原谅都没有带走！”
……
凯将压抑在心里的一切吐露而出，强撑着高贵和冰冷离开，决绝的有些可怕。
“巴尼帕尔，我恨你……”墨提斯无力的垂下头，最终却只有一句话，“我原谅你，我……求你回来，我……爱你。”
星辰从尼姆鲁德神庙的东边升起，划过亘古的轨迹从上空掠过，闪烁的银河泛着银白色的光芒，横隔了尼姆鲁德的上空天穹。
星空永世将会不变，昭示万物，俯纳悲哀，但爱恋将会凝成一颗星星，绽放在夜空深处。
如果，有一天。
你抬头看见一颗星星，若你感到伤心难过，或许那就是你前世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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