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欢
霍灵犀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谦寞，在机场接到你爸爸了吗？”
五年没见过父亲了，他是杜谦寞在这世上还放不下的三个人中的第一个。本应该自己去北京见他，可是自己因为演出工作，如今想见一面也要舅舅出面请他来。
“老孙（杜谦寞的经纪人）去接了。”杜谦寞悠然地在厨房准备做饭，脸上轻松的表情，显示他的心情很不错。他们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霍灵犀那头才挂了电话。
杜谦寞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桂鱼，将它洗净，利落的去鳞，去内脏，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只完整的鱼变成了食物的形状。手按住鱼身，用快刀把鱼肉贴着骨头片开，刀冲到了尾巴处停下。翻面再片开另一片鱼肉，然后把鱼肚子这里带刺的肉给片掉。
修长的手行云流水地摆弄着菜刀，没有丝毫犹豫、生涩。
杜谦寞以前在美国上学，就经常自己做饭，尝过的人都说他的厨艺是大师级别的。此外，他还喜欢打篮球，他的球技也很好，杜谦寞认为打球是最好的解压方式，也是活动筋骨的绝佳运动，不然常年坐在琴房里，脊椎会受不了的。可是，在柯蒂斯音乐学院，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弹钢琴的人喜欢做菜和打篮球。因为钢琴家的手向来要重点保护的，可杜谦寞却认为，人不应该为了必须做的事就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的公寓很简陋，除了厨房设备齐全，其余地方几乎是一览无余。二百多平米的公寓里，一间房间里有一张床，另一间房间里摆了一架硕大的钢琴。另外三个房间还空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椅子也只有一把。但是今天因为他爸爸的到来，他专门托老孙买了沙发和茶几。
老孙在机场等着他爸爸的到来。
老孙以前也做过几个歌手、乐团的经纪人，后来因为没市场，就都解约了。杜谦寞是老孙带过的最有名气、最大咖的明星了。作为他的经纪人，老孙自然欣赏他的才华和低调，虽然他很不解为什么杜谦寞会拒绝了美国顶级音乐唱片公司的签约。随着相处的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这位很奇葩的主。他平时除了练琴，几乎没有私人的生活。
老孙还是挺喜欢杜谦寞这个人的，虽然他的生活习惯很奇怪，但是他这个人很好说话，什么工作都可以接受，没有艺术家的臭毛病，也没有年少成名的焦躁，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很平易近人。而且，他这个人也很逗，平时冷不丁地会说出能让人笑一天的话来，也很爱自黑。他和那些性格有缺陷的艺术家们截然不同，他似乎总是那么阳光开朗，没什么烦心事。
杜谦寞的情商很高，不同于别的音乐家的不善言辞。他这样像个平常人的钢琴家，也许是他最不平常的地方吧。
还有就是关于他八年没弹琴的传闻，这个轶事是他被称为天才的主要原因。老孙从来没问过，因为老友霍灵犀告诉他千万不能问这件事，虽然他也极其的想知道，也许时机到了，他自然就会告诉自己了。
昨天接受采访时，还有个女记者问起了这件事，杜谦寞没有恼，只是微笑着说，因为家庭条件的问题。那个女记者还想再问下去，杜谦寞直接说这个不方便说，因为要保护家里人，然后他巧妙得体地把话题岔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包从机场走出来，老孙见过照片知道这就是他爸了，招呼他上了车。
杜谦寞的爸爸叫杜博林，是个小生意人，在北京开了一家小广告公司，近几年规模稍大点了。他带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对老孙也是很客气。一路上说着“多亏你照顾谦寞”这些话，说得老孙很受用。
车开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到杜谦寞的房子。
杜爸进门一看见杜谦寞，眼圈就红了。他的公寓空旷得一览无余，那种冰冷的空洞很容易让杜爸感觉到了杜谦寞内心的寂寥。
杜爸一脸感慨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褪去了曾经年少稚嫩的坚硬和棱角，曾经头上充斥着反叛的偏执着挡住眼睛的长刘海也被剪成现在利落温和的短发。
杜谦寞看他这含泪的眼眶，连忙把这煽情的情节跳过，竟突然开口问：”爸，五年不见，你找女朋友了吗？“
听得老孙差点没晕过去，但是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杜爸也是哭笑不得，“你这小子，还是油嘴滑舌的。”
杜谦寞把饭菜端上桌子，老孙本来要回去的，但经不住杜爸的一再挽留。
“这孩子大老远把我接来，怎么能不吃饭就回去呢，留下来，我们欢儿的手艺可是很强的。”
欢儿？这是乳名？
杜爸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两个字，先是一怔，然后干笑着掩饰过去，老孙看到杜谦寞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面无表情的坐下开始吃饭。
老孙不知道叫下名字也是禁忌，现在搞得气氛极其沉默压抑，除了杜爸给他夹菜时候说的招呼的话，杜谦寞一句话都没说，反正这顿饭吃得老孙很不痛快。
吃完后，老孙匆匆回家了。公寓里就剩下父子二人。
杜谦寞站在水池边洗碗，杜爸慢慢挪过去，他咳了咳掩饰着尴尬，说：“要不我来吧，你的手......”
“没事。”杜谦寞打断他，“哪有那么金贵，这双手以前什么没干过？”
“你指的是打架，逃学，那些事儿？”提到以前，杜爸情绪有些异样，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你现在不一样了，自己要学会在乎。”
杜谦寞洗碗的手一抖，抬起头来看着他问：“爸，我回来你高兴吗？”
杜爸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柔和下来，却还是一脸担忧，“我儿子回来我当然高兴了。”
“但是从你的脸上看不出，我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还担心什么？”
“你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别人吗？更何况我是你爸爸，你的伤痛好没好我难道不知道吗？”
“我这六年努力做回杜谦寞，不就是为了让你不再担心，为了让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
杜博林的眼眶红了，“可是爸爸想看到的是真正的你，不是你装成的这个样子，你这样，外表的光鲜掩盖着的却是里面的伤痕累累。你装着累，爸看着更累！”
“那些都是我自己的伤，你不用负责的，只安心的看着我营造出来的外表就好，不要再揣测我的内心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也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以前那个让你担心了八年的儿子，我不会再让你见到了。”
杜博林早已流出眼泪，他不想看着儿子这样，八年前，他把杜谦寞从c市送回上海就是想让他痊愈，他以为钢琴可以治好他长达八年近乎病态的自责，却不曾想，让他离开了那个他忘不了的人。杜爸也听过霍灵犀说过，他在美国的五年都不曾有过女友，追求他的女孩总是会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他，还是想着她的。
“你那个忘不掉的人，还......在想着吗？”杜爸问了这句自相矛盾的话觉得很可笑。
杜谦寞苦笑一下，“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无所谓啊，反正到年纪就会为了传宗接代找个人结婚的，您也别担心。”
他笑着，桃花眼弯起来，很漂亮，脸上坚实的轮廓因为一个酒坑显得俊俏。看着他治愈的笑容，杜爸一阵心酸。他和那个同岁的女孩的故事，杜博林是知道的，那是他来上海之前喝醉酒告诉他的。
那是杜博林在那个八年中第一次看到儿子流泪，仅仅是一滴，他也很快抹去。一滴泪流露出的悲伤让一个父亲看到了他如海般的沉痛苦涩。他给儿子更名为“承欢”，可是那八年他又何曾真正的快乐过。他抹掉那颗泪珠，但他抹不去的是早已埋下的深情和这辈子也无法释怀的遗憾。
气氛严肃且悲伤，这样的氛围下任谁也说不出话来，但杜谦寞却开口道：
“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她哭喊着，衣衫被撕破，用力的叫着我的名字求救，我的全身不能动，怎么也不能动，我就使劲喊。每次到这，我就会惊醒，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喊她的名字，不过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幸亏我没女朋友睡在我身边。”他又笑了，笑得温暖而凄凉，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这样苦涩的事怎能不凄凉。
岁月再怎么清浅，也磨不去记忆里的刻骨铭心。可是这样年复一年的惦念着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这样寂寞地等待，孤独地思念，足以让人感到绝望。可是那又怎样，这是他戒不掉的毒瘾，无论别人怎么阻碍，自己都是无法改变。
无论她在哪里，总有一个他，在隔着人海的角落里为她悲伤，为她在每段风流面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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