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美的回忆

　　那时候我飘在天上，俯瞰花瓣下成的雨，真是美得如诗如画，可惜那时候我只有六岁，不会吟诗也不会作赋，只说了句：“啊，真美！”

　　想想，真是对不起那美景了，如果是现在，好歹会多说几个字，至少再加几个字修饰一下原来的话也是好的，比如将“他妈的”或者“真他妈的”之类的话词放在“真美”前头，美的重量立刻从瘦猴变成胖猪。

　　我说了“真美”之后，眼泪突然掉出来了，我发誓那个眼泪不带任何感情，纯属泪腺失调造成的。

　　哭完了，就醒了，医生、护士、爷爷、奶奶，老爸、老妈、大舅，围了一个大圈子，见我睁开眼，一齐舒气。

　　后来，我爸的床底下再没有酒，虽然他身上依旧会有酒味，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他的酒。

　　“病病哥，你在想什么？”灵儿的话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

　　我看着她，她的眼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挂着眼泪，那眼泪像是早晨荷花上的露珠儿一般晶莹剔透，我忍不住凑上去用嘴含住那泪珠儿，眼泪本该是咸的，这滴泪珠的味道却变异了，非但不咸，而且清甜爽口，清甜里还透着淡淡的花香，好比山间的流水，流水上飘着花瓣，捧起来喝一口就应该是这个味道。

　　我尝了甜的眼泪，心里亲怪，笑着说：“没想什么，灵儿，你的眼泪怎么是香的，你不会是花仙子吧？”

　　灵儿说：“花仙子都上了天，又怎么会在这里和你相会？”

　　我想很有道理，又问：“你刚才一定要我看远方，到底看什么？”

　　灵儿突然笑着说：“没什么，刚才远方突然刮起了龙卷风，草被刮得七零八落，现在龙卷风已经到了跟前了。”

　　正说着，两匹马突然“呜呜呜”地又乱叫起来，说实在的，冥界的马如果拉去哭丧，可以省了孝子的不少活。本来刚才的回忆很美，灵儿的眼泪很甜，这马惨烈的一哭，如同又从马上摔下来一次。

　　它们依旧叫，我已经摸清，它们叫得又凄惨，代表它们心里越恐慌，这一次的凄惨似乎比以往又更上了一层楼，呜呜咽咽地像几百个怨妇一齐哭。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次它们只叫，却依旧留在原地，一步也不跑开，只是马的身体剧烈地晃动，我一惊，心里想：“地震了？”

　　忍不住把头往下一探，好家伙，两匹马十二条腿，如同装了发动机一般地在颤动，地上又湿了一大摊，我说怎么光叫不跑，原来是吓得屎尿齐飞，跑不动了。

　　远方的天色一如既往地暗淡静谧，我原还抱着一份侥幸，希望那里突然杀出一堆天兵天将来，而现在的事实是，老爷兵大概已经睡着了。

　　其实身后也很安静，并没有什么声音，但我知道，灵儿所说的龙卷风已经到了。

　　我依旧抱着灵儿，对她说：“如果我们刚才逃跑的话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至少像我前面说的，把我吃了，你可以跑掉！”

　　灵儿笑着说：“可是刚才要你看远方，你要睡觉，现在机会已经错过了！”

　　我说：“你非要搞什么文艺范儿，说什么看远方，我以为是看风景呢，我生前小时候的老师带我们爬山，总要我们看远方的风景，看完了就要写观后感，写观后感比便秘还难从肚子里出来，次数多了，就有了看远方恐惧症！”

　　灵儿打断说：“不许说脏话！”

　　我说：“你不觉得我这脏话说得还算文艺吗？”

　　灵儿笑着说：“算是吧！”

　　我说：“你刚才直接说一群狼杀过来了，我不就要你先跑了，还等什么鬼兵过来救援！”

　　灵儿说：“我想过的，我想过我们刚才一齐跑，那头狼未必就一定能追上我们，”又降低声音说，“可是就算今天跑了又有什么用？”说到后头，突然啜泣起来。

　　我奇怪道：“这话怎么说来！”

　　灵儿依旧啜泣着说：“病病哥，死到临头了，你还不明白吗？”

　　我笑着说：“我明白啊，一会就进了狼肚子了，我们尽量都挤到一个狼肚子里去，那样还能天天见面。”

　　“病病哥！”灵儿转过身来，抱紧我的身体，放声痛哭起来：“病病哥，你真笨，就算你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明天不死，后天也要死，总之你就是去送死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哭了一会，又破涕为笑：“现在好了，我们可以死在一起，我也不用内疚，不用自责，我就这样抱着你死，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更加糊涂了，脑子里面的一团浆糊高速旋转，转了半天，得出了结论：她毕竟是个不经世事的黄毛丫头，见了死亡，吓得神经失调也是正常的，毕竟在这里狗屁了，就狗屁透彻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抱着她说：“灵儿，对不起，刚才是我不该赌这一把，没让你先跑！”

　　灵儿依旧死死地抱着我，口里说：“骗子，到处是骗子，我们都是骗子，病病哥，我们都在骗你，我们都在骗你，对不起，对不起！”

　　完了，这丫头吓得神经错乱，语言的组织能力已经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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