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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冬腊月,茫茫大雪覆盖大地。

  长亭山下山道之中,两列人马对峙而立。徐行俨身上的铠甲已经结了冰,硬邦邦地箍在身上。

  他骑着高头大马,两眸含霜,定定地看着对面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车辕上坐了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车门上垂了厚厚的深蓝色碎花棉布毡帘,四面密不透风,他却仍旧知道车里的人此刻定然浑身冰冷。

  她一向体寒,不知带了手炉没,也不知车上的褥子铺得是否软绵暖和。

  他身后跟着两百骑兵,秩序井然,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声音。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偶尔有冬鸟在雪地里觅食,歪着脑袋偷偷打量这群奇怪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俨终于扯了马缰往前走了两步,马车内却传出一声低哑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女声:“将军还请止步,奴家新寡,身子不祥,将军乃行军打仗之人,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身后将士考虑一二。”

  黑色战马止蹄,甩了甩尾巴,晃着脑袋喷了个响鼻。

  徐行俨紧紧攥住手中缰绳,脊背僵直,半张脸包在头盔之中,白着脸一声不吭,看不出表情。

  车内女子又道:“将军,时候不早了,冬日天短,奴家还要急着赶路,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行?”

  徐行俨闭了闭眼,又睁开时双目泛红,终于开口:“含真,到了此时,你当真还要这般跟我说话吗?”

  车内沉默不语,徐行俨轻踢马腹,又往前移了几步,行至车前,伸出粗粝大手就要去掀车帘。

  车内女子却又陡然开口:“徐二,你我纠缠这么久,却是没什么意思了。若上天垂怜,当真许了我们曾经约定过的三生三世,那下一世时,请你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徐行俨的手已经触及车帘,却在刹那间僵直不动,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这话当真是肺腑之言?”

  “千真万确。”

  ……

  谢瑶一觉醒来,揉着眼睛掀开锦被正要下床,伸手就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事,随即低头就看到枕边放着的一把匕首。拿到眼前细看,陈旧古朴的古铜色刀柄上刻了两个小小的篆体,“扬文”。

  她昨晚这一觉睡得有些发懵,不知为何做了那么奇怪的一个梦,梦境朦胧,那将军和车内女子都看不清脸,说话也模模糊糊,只隐约听到女子叫“含真”,含真是谁?

  她脑子浑浑噩噩,一时竟没想起来这把匕首从何而来。

  她握住刀柄微微用力,“噌——”的一声,雪亮的刀刃露出一寸,光芒曜似朝日。肩头一缕青丝垂落,荡到刀刃上,无声无息,那缕发丝已经断成两截。

  谢瑶奶娘卢氏推门而入,恰好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急忙上前,从她手里抢过匕首将刀刃归鞘,一惊一乍道:“匕首乃是凶器,也是戾器,二娘昨日已经看了半夜,恐怕上面的有几道花纹您都数清楚了,这一大早的如何又拿出来了?今日不看也罢。”说话间走到梳妆台前,将那把匕首随手收进妆箧的小抽屉里。

  这边谢瑶眼前终于蹦出来一张年轻青涩又不失俊朗的脸,那人手里捏着一株已经凋谢的海棠花枝,将腰间匕首解下递给她,穿着深色短褐,衣服虽然陈旧却极干净整齐,长腿窄腰,身形笔挺,说话语气也不卑不亢。

  他说:“有幸得娘子赠花,某虽识字不多,但也懂得礼尚往来。魏太子造百辟匕首二,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扬文,便是这把。娘子出门行走时,当有件硬物防身。只是匕首是戾器,用时需当心。”

  临走前谢瑶问时,他回答:“某姓徐,名行俨。”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明明只是睡了一夜,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这种感觉直到洗漱过后,卢氏给她梳头时依旧存在。

  卢氏抚着谢瑶散在肩后乌黑鉴人的秀发,看着铜镜里的她笑着说:“二娘如今的美貌已经在神都中数一数二了,过两年若长开些,恐怕再无人能比了。”

  谢瑶终于有些回神,看向镜面,努力将那种奇怪的情绪抛到脑后,微微抿唇一笑说:“奶娘切莫再拿这些取笑我了,昨日我可是已经见过裴舍人,论容貌我不及她,论才华更是难以与其比肩,那什么‘洛阳第一才女’的头衔,估计也早让人在背后笑掉大牙了。”

  “那名声可不是咱自己硬安的,那可是圣人亲口所述……”说到这里,卢氏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道,“昨日之事,娘子歇下得早,有所不知,阿郎夜里回府之后发了怒,将跟着娘子出府的几个婢子仆人骂了一顿,罚了半个月月钱,连带着夫人也得了教训。”

  “阿郎还说,今日娘子跟着夫人从永安寺礼佛回来后,不准出府走动,待及笄之后便直接着冰人议亲,也不必再等柳家郎君中进士这个彩头……“

  卢氏说着,抬眼看了看谢瑶的神色。

  谢瑶脸色没什么变化,葱白手指在琳琅满目的妆箧盒中挑挑拣拣,最后挑出一枝缠枝牡丹红玛瑙双股钗和一根掐丝红宝石玉簪递给卢氏,笑吟吟地问:“奶娘觉得这两支和我今日这件红石榴褙子搭吗?”

  卢氏动了动嘴角,最后却只是接过两支首饰,笑着说:“娘子的眼光一向极好,这两支配着艳而不俗,和这一身红衣极搭,耳坠就用前些日子秦家三郎送的那对红玛瑙吧?”

  谢瑶又笑:“表兄的眼光也向来不错。”

  卢氏看着谢瑶漫不经心的笑意,明显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遂叹了口气说:“柳家郎君相貌俊朗,才华出众,温文尔雅,在整个神京里也是出挑的,阿郎向来对娘子疼爱有加,这柳家郎君也必定也是阿郎千挑万选的结果,必然不会害了娘子。”

  谢瑶不置可否。

  但她心中何尝不知道父亲为何会为她相中柳昀之。

  谢京华是两朝大儒,身居礼部尚书的要职,朝中法度礼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恐怕他也是最不愿遵循的那个,只因如今朝堂正中那把椅子不是从前九龙戏珠的龙椅,而是变成了九凤衔珠的凤椅。

  尧舜以来数千年之内出了第一位女帝,这在他看来是滑天下之大稽。女人如何能当皇帝?谢老身为儒家大成之辈,自然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以身护法。

  只是自陛下登基以来,他虽然有心做那为守护正统而赴死的第一人,那位女圣人却并不愿意成全他,即便朝堂上数次言辞激烈地针对陛下,那位每次也只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依旧让他安安稳稳地担着这大周第一礼官的职位。

  柳家背后站着的是陛下和先帝的二子瑞王,本是理所应当的皇位继承人,只是皇位没坐够两个月,就被他的母亲赶了下去。柳家是瑞王岳家,这重关系谢瑶清楚,朝堂之上人人也都明白。谢父上杆子急着和柳家结亲,这□□裸的心思,当真以为外人都看不到吗?

  谢瑶扯了下唇角,其实父亲何其自私,朝堂上急言争辩时,难道没有想过家中妻子儿女是否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受到牵连?

  梳妆停当,卢氏扶着谢瑶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安抚道:“阿郎生气也是为娘子着想,当朝虽鲜卑立国,但毕竟是汉人的天下,这京城贵胄书香门第里还是更重礼教,裴舍人是圣人身边红人,抛头露面替圣人接见朝官是理所当然的,她在京城里出风头惯了。”

  “但娘子毕竟不同,您如今尚未及笄,这柳家也并未一锤定音,昨日您在朝阳楼里和裴舍人联诗,惹得东市堵了半条街,近边人明白你是故意跟阿郎唱反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谢府家教有亏,就算娘子不在意自己,也当顾及一下少夫人的面子,娘子和大郎兄妹感情自幼深厚,但少夫人毕竟是外姓人,姑嫂之间的情分稍不留神,就要生分的……”

  谢瑶原本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直说到最后一句,她才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奶娘一眼,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连点了几下头,笑意中带着妥协:“明白明白,劳奶娘操心,我以后注意就是。”

  卢氏眉开眼笑,“我也只是瞎胡说,娘子其实自己心里通透着呢。”

  出门之前,谢瑶顿了一下,又拐回去将那把新得的匕首揣在怀里,少不得又被奶娘唠叨了几句,都被谢瑶敷衍过去。

  可惜她到了正院之后,也没那么容易消停。

  谢夫人在闺阁中时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嫁人生儿育女后以夫为天,儿子长大后又开始靠儿子。平日里甚少出门,就算有走动也是几个亲戚贵妇之间,又兼耳根子软,一贯听风就是雨,也不知她跟前的婢子们怎么跟她咬舌根的,一见到谢瑶就唠叨个不停。

  从谢瑶入了饭厅到她放下筷子,谢夫人的嘴皮子就一直没停,连食不言寝不语的夫子言也抛到了脑后,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少和父亲对着干。

  谢瑶听着母亲从舅父家的表姐说到西市卖胭脂的货郎家的女儿,无不是听了父母之命嫁了个好夫家之后幸福美满。

  谢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等到谢夫人说累了,才好整以暇地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的茶水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说:“女儿明白阿娘的心意,只是太宗皇帝幺女养面首之事,阿娘怕是忘了。”

  谢夫人的脸登时就变得五颜六色。

  太宗幺女宣阳公主不满太宗为其择的驸马,反而看上了大德寺的高僧,两人私下往来多年,给皇室脸上抹的黑用整条洛水都洗不净。

  谢夫人身旁的锦娘见状,急忙岔开话说:“这日头不低了,今日十五,婢子估摸着出城人多,万一迟了路上怕会耽搁,误了时辰佛祖归罪不说,今晚恐怕还返不回来了。”

  谢夫人信佛,最怕得罪佛祖,闻言肚子里的气已经丢了大半,瞪了谢瑶一眼就吩咐仆从们准备出发。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谢瑶按捺下笑意,率先携了卢氏往门口去。

  还未绕过影壁,管事匆匆进来,见到谢瑶后忙上前,将手里的一张折叠的纸递上道:“方才一个乞儿送来书信,说是有人托付转交给二娘子,俾子不敢随意处置,便忙送来了。”

  谢瑶伸手接过,纸张仓促折叠,并无信封,也非常见的雪白宣纸,写信之人也不知是从哪儿随便寻来的泛黄草皮纸,展开后见纸上只有一句:“今日不可出洛阳城,切记,切记。”

  最后两个字行文仓促,力透纸背,看样子应是慌忙写下。

  这几个字字迹俊秀挺拔,风骨凌凌,只这一行,谢瑶竟能隐隐瞧出点当代鸿儒前任尚书令廖阁老的遗风,但又和廖阁老的仙风道骨的道家文人风格不同,带了点杀伐之气。

  谢瑶将那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也没找出来第二行字,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弄得她有些糊涂,便问管事:“来人可留下姓名?”

  管事回道:“不曾,那小乞儿只说是一位郎君托付,说罢就跑了,也不好拦着。”

  谢瑶又将那话看了两遍,早起时心中那种怪异之感又涌了上来。

  这时谢夫人带着一群仆从从后面过来,谢瑶挥手让管事离开,将那封信随手塞进袖子里,上前挽着谢夫人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方才送信的小乞儿离开后并没有跑远,只是拐进了隔壁一道巷子,巷口站着一个穿着深色短衣少年,斜靠在墙壁上,凌乱的黑发半散着绑在脑后,一张脸轮廓分明,眼中饱含和年龄不搭的沧桑,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墙角出神。

  听到脚步声后,他身体一绷,目光瞬间森然,条件反射地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待抬头看到来人,身体和精神才松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那小乞儿还是触到了他的眼神,原本的笑意僵在脸上,欢快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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