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匿名举报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中间短暂醒过几次，隐约记得是被韩大海背着送到校医室，然后又被我妈用自行车驮回家的。校医说我是一早抽血，没吃早午两餐，低血糖晕过去的，其实我自己知道，没吃饭倒没什么，为了冲刺高考，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足睡八个小时了。
我胡乱吃着晚饭，听着妈和哥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内容全是如何应对高考的话，无聊得我直打哈欠，我放下碗，正准备回到床上继续睡，突然被妈叫住，“念啊，你也给你哥哥讲讲提高成绩的办法，马上就高考了，你要是能帮得了你哥，咱还用出去花钱求老师吗？”
这是修行靠个人的问题，我妈提了无数次，我拗不过，私下问叶天是否需要帮助，他总是神秘兮兮的说自有高人帮他，我就只能作罢。
在我晕倒的夜晚，妈又一次提出了这个要求，我有点心寒。她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在意的是叶天……我没有回应，也不想陷在这种情绪里，一直悲伤。躺回我的床上，想着校医院给我开了一天的病假，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天。
曾经妈和哥哥不在意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伤害我，他们没有察觉，暗地里我不知道要赔进去多少眼泪和愤怒，如今的我，似乎少了许多痛感神经，不知道是坚强了还是麻木了。
在家里昏睡一天，第二天返校上课，精神大增，迎面碰见同学，我也有力气露个笑脸点个头，付出一些友好，我也没想到那么快就能收到友好，进了教室，平时不怎么熟识的同学都过来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我笑着一一回答，足足聊了十分钟。
见人都散了，韩大海坐在后面拍拍我肩膀，我习惯性看李玉，见她不在座位上，才回头对韩大海一笑，“我挺好的，都是缺觉闹的，那天谢谢你啊。”
韩大海温柔一笑，“别忘课间去教导处销假。”
我点头，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玉站在我桌前，不声不响，我吓了一跳，我和韩大海清白如水，被她这么一看，我都觉得自己像做了贼一样。
我刚要打招呼，李玉就阴沉着脸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楼道里传来上课铃，付金秋踏着铃声进了教室。
上课铃和下课铃都是同样的曲调，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就是不一样，上课铃尖锐刺耳，下课铃温柔优美，我低头对着课本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世事百态，李玉怎么想就随她去吧。
下了数学课，付金秋特意叫我过去，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是满脸的关心和勉励。“现在拼一拼，高考结束就好了，注意身体。”
我点头，受宠若惊。
趁着同学们去做操的空档，我去教导处销了假，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慰问之声，整个世界都慈眉善目了起来。
办完手续，我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听着外面广播体操的音乐，轰隆的音乐被墙隔绝了大半，加上楼道里空荡无人，氛围诡异，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学校都是建在乱葬岗上的，少年人阳气重才镇得住那股幽冥的力量。我承认我怕鬼，而且还喜欢自己吓唬自己。
快走了两步，就在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就走出这条背阴的楼道时，从半掩门的办公室里传来的声音，死死定住了我的脚步。
“……这是污蔑！造这种谣的人就该枪毙！”
是刘彤熙！她拖着哭腔，嘶吼着。
她个性要强，如果不是事情严重，根本不会让自己情绪崩溃。
办公室里的还有两三个老师，我立在门外，能看见他们在屋里踱来踱去的影子。
“你先说说那个男孩子是谁吧。”我听出是校长的声音，他是年逾五十的人，满头白发，平时很喜欢和学生说笑，此刻言语里全是无奈和严厉。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放屁！怀孕这种事，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吗？！刘彤熙！你还是这副样子！我就应该让你爸好好打你一顿！”
怀孕？！刘彤熙怀孕了？！而且还被校长知道了，我躲在门外听着，即便知道偷听不好，但也挪不动脚步，她是我的朋友，我隐隐觉得事情和我有关。
“刘局长，您息怒，这事还是让她自己说，她现在的身体也是特殊情况。”这是校医院的女老师。
听到这里，也不知道触发了刘彤熙的哪根神经，她呜咽之声一下转为嚎啕大哭。
那个刘局长，口气软化了不少，“彤彤，这件事你要配合大人们，你想保护那个男孩子，那谁来保护你。你的事情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保送名额都被教育局打回来了！”
“是，都闹到教育局了，折了你刘进章的面子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好二叔了！”刘彤熙就像是被逼近角落里的困兽，红了眼睛，谁靠近她都要被他攻击一把。
只听里面“啪”的一声摔碎了一个茶杯，连我站在外面都察觉到里面气氛全是□□味，李校长打了个圆场：“你们叔侄俩就不要吵了，以刘彤熙的成绩即便是不保送，上个顶尖的大学也是没问题的。当务之急，是把身体的问题处理好，不要影响高考。”
“是啊是啊，”徐校医接着说：“彤熙，老师也是当了妈的人，生养一个孩子极其不容易，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个事，你自己可要想好。”
刘局长口气不善：“还有什么好想的，你爸昨天晚上从美国给我打的电话，孩子一定要打掉！高考也不用考了，你爸会在美国给你联系学校，做完了手术马上走！那个男孩子你就是不说，你以为我查不到吗？！”
刘彤熙满腔恨意，“好！打掉！今天就去打掉！我他妈明天就去要了举报人的命来赔我的孩子！”
“那个男孩子是谁？”
“举报人是谁？”刘彤熙反问。
她们叔侄谁也不肯退让，俩个人僵持不下。校长和校医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我心也提到嗓子眼。
刘彤熙竟然是被举报的，是谁呢？她独来独往，什么时候树敌的呢？突然我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为这个念头，我的身体不自觉得抖了起来，顿时觉得眼前的楼道，像个墓道一样，森森然，充满神秘和陷阱，不知道从哪里会冒出支冷箭。
刘彤熙被举报，恰好是在保送名额确定之后，从这件事里获利的就只能是得到保送名额的人，韩大海？！不可能，我认识的韩大海从来不是一个做小动作的人。
举报人是怎么知道刘彤熙怀孕的事的？！不管怎么样，这次，刘彤熙家里势力再大，怕是也遮掩不过去了。
“你不说是吧，我看你是等我告诉你那小子是谁，你都不死心！”
“孩子，你就别拧了，匿名举报，我们也不知道是谁，但是那个男孩子，也一并被举报了，教导主任也叫他过来了，你说还非得要当面对质吗？！”校医苦口婆心劝说。
刘彤熙一副谁也不怕的口气，“你们既然叫他来，那就当面对质吧，反正孩子也要见他爸爸最后一眼。也让孩子他爸爸看看刽子手都是谁。”
“你！”刘局长气得声音都发颤了，“难怪你爸爸常年不在国内！有你这么个不肖女儿，简直要气死了！我告诉你刘彤熙！我现在就告诉你！要不然你还以为我们套你话呢！那小子是不是叫叶天！”
叶天！我大惊，一个“呀”字没忍住低呼出口。
里面的人也听见了！校长急忙推开门看见是我，十分震惊，“叶念，你怎么在这？”
我结巴不成语：“我生病、请假……去教导处销假……我……。”
课间操的音乐突然停了，我的神经拉紧到极致，突然绷断了，眼神环顾屋里四个人的表情，全是震惊，最后与刘彤熙双目交接，她抿了抿嘴，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如果没有世俗杂绕，人伦纲常之下，她此刻是我的大嫂，腹中的是我侄子或者侄女。我们就那样隔着人墙，对望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软弱和绝望，我心内一阵悲戚，这样的她让人怜惜，作为叶天的妹妹，我埋怨叶天，是他伤害了这个绝好的女孩子，他不配。
教学楼外的喧闹声又响起来，李校长望了望楼道外，怕有更多的学生和老师返回楼内，稳妥起见，把我让进办公室。刘彤熙的叔叔想必位居高位，是何等样的精明人，听见李校长叫我名字，再看刘彤熙看我的眼神，便问我，“叶天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哥哥。”
“这件事叶念不知道！你别拉扯上别人！”刘彤熙把我拉在她身后，我隐隐能够闻到她身上名牌香水的味道，这是我熟悉的味道，心里多少安定了一点，凝神看他们后面的打算。
“我相信她不知道。但是，彤彤，这件事你爸爸已经有了指示，让你爸爸震怒的事，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刘局长看向我，口气和缓，目光透过他的金丝边眼睛，十分严厉，“你是叫叶念吧。”
我点头。
“叶念，对你哥哥的处理与你无关，你是你，他是他。”除了我哥哥，刘进章不想多一个小鬼和他作对，但他一定不会放过叶天，他说这句话，对我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我点头，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刘彤熙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们两个人都能在这件事里受到最小的伤害。最阴险的人还躲在角落里看着。”
刘进章微微一怔，坐到双人沙发里，疲惫揉揉眉头，言语里放松警惕，“想不到，你这孩子还有这份冷静。”他重新戴好眼镜，精明严厉恢复如常，转而注视着李校长，等待他调查的结果。
“这个……确实没有查到举报人是谁，前天晚上有人发现学校各处都有小纸条，这才两天不到的时间，学校里又没有完善的监控设备，确实是不好查啊。”李校长颇为为难。
找不到那个举报人，矛头一定就直指叶天了。
“李校长，论辈分，你也是我的前辈，可是你的位置是怎么来的，你也知道，举报彤彤的人如果你知道却不告诉我，那我们多年的交情，市教委对咱们学校的扶持，恐怕都要不保了，毕竟能培养出爱打小报告的学生，既破坏学校的声誉，也破坏你的声誉。”
当着校医、我、刘彤熙的面，刘进章就这样让校长下不来台，李校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忙忙赔笑，只是一个劲的说尽力调查。
这时，门外想起敲门声，我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叶黄色的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我和叶天的兄妹相见早已经不是重点，叶天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不到两秒钟，就越过我，大步走到刘彤熙的身边，抱着她嚎啕大哭，哭得比刘彤熙还要狼狈。反倒是刘彤熙低头默默，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被校长请出办公室，临走时，他安慰我要好好学习，与我无关的事不要多想，更不要与其他同学交流，我由衷的谢过他。感激他在这样艰难的时刻还愿意照顾我这个局外人的情绪。
我走出办公楼，没有返回教室，上课铃已经打了两遍，回去只会惹眼，我走向操场，挑了东南一角的看台最后排，坐了下来，初夏的暖风徐徐吹来，草木勃发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全是馨香，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为谁担心，为怀孕了的刘彤熙？为得罪权贵的叶天？还是为自己。
从去年夏天叶天卖影碟赚钱开始，他就开始不对劲了，只是我没有在意，他私吞了钱，开学刘彤熙就背来了名牌包，昨天他还说自有高人帮助他学习……这些细节拼合起来的代价竟然这么沉重。
虽然我觉得叶天配不上刘彤熙，但是他们既然已经发展到肌肤之亲，应该就算是相爱的了吧。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最伤痛莫过于此。不然怎么会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诗句。
诀别后，什么样的思念能绵绵无期，到死不灭？
高考还没来临，分离却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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