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被戳脊梁骨的爱情
剩余的夜不长，挤入了另一个人的夜更是短暂得让人留恋。窗外透出青光的时候，雷战才停下来，不舍却也无奈，“我可以一夜不睡，你却还有你的战场。”我靠在他肩头，感受那副胸膛里发出有力的心跳声，拼命汲取力量。
雷战逐渐睡去，而我真的要前往我的战场了。拾起床边的衣物，我快速穿上，蹑手蹑脚简单洗漱了一下，我对着一面墙大的穿衣镜，审视自己，还是昨天那身臃肿的红白校服，而其中那副身体却已经不同，褪变成为女人，究竟哪里不同，我说不清楚，只是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沾染上了雷战的气味，挥之不去。
我不敢多看床上的雷战是不是还在熟睡，夹着书包就匆匆溜走了。心里总是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一样，出了楼门，才惊觉自己昨晚忘了给家里打电话了。
也不知道昨天家里是不是已经翻天覆地了。我心里惴惴，低头一看手表，已经是早上七点了，马上要迟到才是我第一要发愁的事，这附近的公交车我也不熟，今天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
正要抬腿跑，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向我招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哥。
他朝我灿然一笑，招呼我过去。我茫然顺从，刚走近，他就把我塞进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车子上了路，他笑吟吟说道：“还以为我来晚，谁知道你比我还晚。”
我脸一红，还是不明所以，“这是去哪？”
“上学啊，雷战叫我早上来接你，怕你对附近路不熟，有我在，你肯定不会迟到。”
我感激谢过东哥。然后怔怔望着窗外。雷战为我，能想的，能做的，一件不落。我既要为境遇悲伤又要为境遇庆幸，心里滋味复杂，又发生了昨晚的亲密，我却不知道以后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在面对他。
东哥车技不俗，并线超车极其熟练，没有十分钟，我就赶到了校门口，正是大波同学涌向校门的时刻，那个年代私家车并不多见，我乘车而来，在小小的校门口顿时感觉被打探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东哥也明白我的心思，迅速驶离校门。
看他走远，我才觉得身上压力卸了大半，转身就进入校园。就看见韩大海推着自行车立在车棚里，担忧得看着我，我对他淡淡一笑，径自走过车棚。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叶念！”
我回头，韩大海存好车还是追了上来。
“你，还好吧。”我们并肩向教学楼走去。
“嗯，咱们不是都差不多么。”我笑了笑，我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
韩大海也挠头一笑，朝阳下又回复青春活力。“昨天听说你哥哥在校门口被打了，有几个人看见了，昨晚给我打的电话，我还怕你也受牵连，不过看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谢谢。”虽然我淡淡谢过，但患难时还能靠近我的人，我都由衷感激。
“你安心上课，班里没人敢问你什么的。”韩大海拍拍胸脯。他的帮忙着实让我省去不少麻烦。“我和李玉——”
我急忙说道：“你俩好好相处，快毕业了，能在一起不容易。”
韩大海口气急促：“我和她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我喜欢的是你。这种时候我——”
“我们之间有没有李玉，都不会在一起的。”
“因为雷战？还是因为刚才开车送你来的人？看刚才那个人的样子，他们都不是好人。叶念，你倒底在外面都遇见了些什么人！”
看他疾首痛心的样子，我无言以对，刚才那些来自感激的热切也褪去不少。在别人眼里，我也许是交友不慎、是自甘堕落，但只要我自己清楚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理解，那我可以没有朋友。
我倔强得转身就要走，一把被韩大海抓住，他也顾不上周围逐渐围上来的人群，大声说道：“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雷战家里上数三代都是地头蛇、小混子，这两年有些钱想洗白做生意，哪个正经人看得上他们。他家坏事做得多，敌人也多，叶念，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听到这些我也不觉得意外，雷战的家世太容易打听，陆续飘进我耳朵里的不少：雷家是地头蛇不假，稍微上年纪的人都知道，明娼暗嫽、酒肆赌场想要开门做生意，都要去雷家拜码头，几十年前雷战祖父辈做下几件大案侥幸起家，门风彪悍霸道，让人生畏。但终究不是来自雷战亲口就不能算数。关于雷战的一切都是我心中的秘境，韩大海剖白心切，踩到我的底线，侵犯了这块秘境，我有些生气，甩开韩大海，推开人群，也不顾有多少人在交头接耳，径自进了教室。
从前，我对雷战一无所知的时候，都能执着地喜欢他，如今，我们的关系更胜从前，决不是外人的几句看法就能动摇。我心下暗暗坚定，也就坦然许多，从书包里取出练习册，对对照着黑板上昨天留的作业题，开始补起作业来。
高三的课业，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才几天的功夫，我就落下了一大堆，就像欠了债一般，终有要偿还的一天，来不及伤春悲秋，上课要忙着吸收新的内容，下课忙着弥补欠下的作业，整整一天，我都埋头书本中，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才发觉脖子已经僵硬到抬不起来。
我望了望窗外，天色昏冥，这两天风大，浓郁的梧桐树叶哗啦哗啦作响，凤栖梧桐，都说有了梧桐就能招来凤凰，学校师长盼望麾下能飞出凤凰的心也是渴望到了极点。
把笔袋收进书包里，我才发现，教室里人已经走了大半。今天李玉值日，她在黑板前擦着黑板，韩大海仍旧坐在座位上看书，人越来越少，我们三人的氛围越显尴尬，怕继续早上的纠缠，我快速离开。
到了校门口，哪里想到又遇到了东哥。
或者说，他在等我放学。
我走上前，点头问好，他和气笑笑。一身黑衣一副墨镜，如果不笑，真的是冷酷得吓人。他拉开后排车门，示意我上车，我犹豫。
“小姑娘，你坐不坐，我都要来接的，直到你高考结束。”东哥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雷战交待的，你可不能让我完不成任务啊。”
“我可以自己回家的，钩子其实不会伤害我。”
东哥一愣，旋即古怪一笑，“你说钩子那小子啊，”他拍拍车门，声音闷响，走过的同学都忍不住打量我一番，“上来吧，我才混个工作，你就别为难老哥哥了，啊。”
老哥哥，亲切而又温暖的称呼，一下就打中了我心里那处柔软，我无奈上车。
一路上我都试图和东哥商量着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来接我，可话都被他岔开。“后座那个盒子，你打开看看。”
是一部手机，NEC的一款翻盖智能机，已经插卡激活，我翻看电话簿，里面只存了一条号码，赫赫然写着“雷战”两个字，我大概能明白雷战的意思。
这是他要与我保持联络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对我而言也太贵重了。手机在学校里家境极好的同学里才流行，我如果也有一部手机，一定会招致很多麻烦。
“我不能要。”
“他想给你的，远比一部手机要多，你不用觉得贵重。”如果不是雷战告诉过东哥我的个性，那就是东哥太会读心。
“是会招来麻烦，家里的，学校里的。”
东哥摇头，“学校里，上课的时候你就上课，没人敢问你，下课我接你回家，家里也不会有人为难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学校里早有雷战铺路，我狐疑，家里为什么没人为难我呢？雷战昨天说给我妈打过电话，莫非还有别的事？我一阵寒战，“你们是不是昨天找到我家去了？跟我妈说了什么？”
东哥专心开车，半天才回了我一句，“雷战这样的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更何况，他对你还是来真的。”
这是一句实话，可是却又那么伤人，雷战有钱势，如果他愿意让我妈看到这一点，我不确定我的家人是不是会和我一样的淡定。
这个时候，我鸵鸟得想，如果雷战只是一个拳击手，是不是能让我更心安理呢？
东哥没有忌讳，直接把车开到我家楼下，我没拿手机，也不敢看楼下遛弯的老街坊们，直接下车上楼，把那些闲言碎语留在身后。推开家门，环视四周，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妈坐在床边修补叶天的校服，房间里安静得只剩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我回来了。”我声音干涩，眼睛湿润。进入小屋，环视一圈，发现叶天躺在床上，他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继续发呆。
“回来就吃饭吧。”妈在外面叫我，在桌上摆上一副碗筷和一个馒头，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炒蒜薹。我好像有半个世纪没有吃饭了，看见了饭菜，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放下书包洗了手，我狼吞虎咽得吃起来。
没有十分钟，我就已经结束战斗，平时饭量不大，今天一口气就吃两个馒头，收拾好碗筷，我犹豫要怎么才能打探昨天家里的事。谁知道妈竟然主动提起，“你昨天——在同学家，怎么样。”
我的脸唰得一下红到脖子跟，妈是不是全知道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是一个劲得“我”。
“他答应帮你哥哥找一家私立学校报名高考，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妈说得轻描淡写，我早已泪盈于睫，终于，他们还是拿我做了交换！
我转身背对灯光，用袖子抹去眼泪，径直走进小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叶天，拿出书包里的练习册，一遍一遍做那些习题，直到被它们和眼泪把眼睛填满、打湿。
爱是雷战对我的一番无微不至，爱也是妈对我的一番弃之不顾。他们拿爱换了各自所需。我被他们这一买一卖，就这么决定了价值和人生了么？！
我百思却无解，只有眼泪知道我的难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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