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厄运
我茫然跟随一个年轻人上车，然后下车，奔至急救室前，潦草签过抢救同意书之后，坐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我无意识的淌眼泪，我发现自己几乎回忆不起我妈被推进急救室的样子。
环顾周围，才发现送我来的年轻男人还在，我看着他，心里无悲无喜，想不起来说感谢。
他满脸担忧，站在我前面，居高看着我，“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温和的声音，稍稍抚慰千疮百孔的我，看着他一身白衣，我突然想起来，去年的国庆，那个白衣“孤鬼”。
“是你。谢谢。”我站起来，向他的方向挪了两步，“你是……”
“林允风。”白衣人作答。
“那麻烦你了，林先生。”是雷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从狭长的走廊那头，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的身体顿时感到一丝松弛，仿佛肩上的担子卸了大半，雷战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东哥，他抚了抚我的后背，礼貌而疏远地正视林允风，“刚才得知林先生垫付了医药费，真是麻烦了，请跟我的司机过去，他会为我女朋友偿还的。”
原来他还为我垫付了医药费？！我刚要道谢，东哥就一个请的手势要招呼走林允风，林允风笑笑，忽略雷战等人，对我说：“别哭了，都会好起来的。”随后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背影卓然，我哭痛的双眼看着他的离去，又看着面色沉重的雷战，只觉得他们之前好像认识。
这时听到一个女声，“刘素珍的家属”，声音不大，我却如触电一般直奔急救室门口个头小小的女护士，“你是她什么人？超过18岁了吗？”
我猛点头，“我是她女儿”。
医院人声鼎沸，来往喧闹，而生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偌大的空间竟然没有一点生机，我屏气等待那宣判。
“病人左侧颞顶部硬膜外血肿，左侧颞骨骨折，出血量大，很危险，现在要进行开颅手术，你赶紧去办手续去。”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恐惧在心底炸开，一瞬间脑子空白，雷战接过护士手里的单子，问过护士哪里办手续后，牵着我就要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雷战牵着我的手一紧，我看他神色一暗，带着我往回走，我隐隐预感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刚才的那个护士一个闪身，从急救的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胖胖的男医生，五官平凡，却无表情，可我知道，他就是死神的样子。
“患者是你什么人？”
“我妈妈。”我在心里打了个冷颤，几乎可以预感到他将要说的话。
“不用办手续了，你母亲刚刚过世。”
在许多年后的日子里，我都记得妈最后的样子，血痕、还有变了型的面部，那不该是妈的样子，我不多的至亲，接二连三离我远去，我才知道，原来之前那些争吵哭闹，总比无穷无尽的孤独要好，要好得多。
雷战帮我处理了最棘手的部分——遗体火化，之后由东哥代办了全部跑腿的事项，我麻木地签了很多，盖了很多手印，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才停歇下来。
送走了妈单位的领导，正好在楼道里和王真走了一个迎面，我对她疲惫一笑，她面有喜色：“孩子，你看这是什么？”
我看着她手上牛皮纸的信封，就已经知道是录取通知书了，我把她让进屋，给她倒了杯水，接过信封，里面红色烫印的卡片，红得刺目，一行眼泪打在录取通知书上，我难过得发现，这个好消息我却没人可以告诉。
“孩子呀，生活还得继续，好不容易考上了，你得振作点，你看你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我强挤个笑容，不知道怎么接话，手里只是不停摆弄那张录取通知书。像预计的一样，我以超过二本分数线四十分的成绩，考上了二本的一志愿，计算机系，虽然和一本失之交臂，可我的前途已经开始了，而身后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有意安排，两者始终不能共存……
看着王真纠结半天，磕磕巴巴问道：“孩子，你手里的钱够吗？”
我心头一热，住在这筒子楼里的人哪个不是手里缺钱的人，她主动问起，想必是想下了很大决心做好了资助我的准备，在所有邻居朋友都对我避之不及的情况下，我感念她这一份恩情。
“阿姨，我手里还有些钱，车祸的赔偿金已经到账了，这四年学费就够了。”王真松口气点点头。
说来也奇怪，这场车祸，本来是肇事逃逸，峰回路转，没有两天肇事的人就去公安局自首了，主动要求对我进行赔偿，六万块钱当天就打到了我的银行卡上，当时来不及细想，今天王真一提，我才想到这里面大概也有雷战的动作吧。
“以后你在大学呆腻了就到阿姨家来，我也没个朋友，更别提子女了，也不怕你笑话，老和那些臭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你来，咱俩也有个话说。”
我感激她对我的怜惜和诚恳，可我已经下定决心，走出这里，如实说道：“谢谢您，刚才我妈他们单位的领导过来，我顺便把这套公租房给退了。”
王真吃惊。虽然是公租房，不过因为当时的政策，也是可以由子女继承继续租住的，现在的房价节节攀升，有一个房子在手，多少是一个保障。
“妈和哥哥都不在，学校有宿舍，我就不用白占着这处地方了。还是给需要的人吧。”
“傻孩子，你不懂，这房子你不退也可以再转租出去，你转租谁知道，中间赚个差价也是一笔钱呢，咱这房子不是很好，地段也一般，可想要租的人也一把把抓呢，你看看楼道里贴的小广告就属求租的多……”
我耐心听完王真满怀可惜的劝说，礼貌送走了她。利害关系我也知道，这个一室一厅，跟单位承租过来只需要一百四十块钱，转租给别人最少可以租六七百块钱，中间的差价足够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可是，我还是作罢了，我推出门外的，除了钱，还有那段伤痛的记忆，就当是花钱做一场昂贵的心理治疗，超度我所有的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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