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以血治丧
雷老拐明日出殡，雷战已经杀神附体，不再处理家里面的事了，他一心找出杨宜，近乎红眼，听李东私下里说，但凡和杨宜勾结过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连排查确认都不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留活口，遇到抵抗，更是手段残酷，为了防止报复，陆凯的手下，人人身揣手榴弹，宁可杀错一千都不放过一个。
月阿姨端进书房的晚饭，怎么端进怎么端出，杨宜仍旧下落不明，李东和陆凯几个人陪在里面也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吃过东西了。月阿姨直对餐厅的我们摇头：“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顺利出殡，杨宜那个人不出现，咱们那位小祖宗估计是不肯罢休啊。”
四夫人和程远彬安排着明日招待的酒肆，跟着叹气：“以前看杨宜也就是心眼多点，现在倒真成了泥鳅，滑溜溜的也不知道躲哪去了。全城人都看着，明天不把杨宜拿出去正法，以后雷战怎么立威。”新主不立威这种事可大可小，她替我在账簿上印上签章。对我说道：“你去看看他吧，这些天你就跟着我们忙这些琐事，都是虚礼，其实最需要你的是他。”
他需要的是他仅有那一点血脉的亲人，他的父亲。和一场胜利。而我，大概是他前两个得不到之后仅有的安慰。我在厨房里煮了一碗方便面，窝了两个荷包蛋撒上一把香葱粒，敲开了书房的门。
这个房间是我去年第一次拜访雷家的地方，如今里面坐得人，多数面孔我都不认识，烟雾缭绕中，我对上雷战疲惫的眼睛，他挥一挥手叫众人先退出休息。
六七个男人肃穆垂手从我身边经过，我与他们目光一一交错，一群人精神高度紧张如满弓，再熬下去怕是非得崩溃不可。众人对我投以感激加同情的目光，像饿鬼一样去餐厅觅食。
我阖上门，把托盘里的方便面和卤牛肉摆在茶几上，他坐在上首的书桌上一动不动，“这几天辛苦你了。”
“知道我辛苦就过来把面吃了。”我强硬押他到食物前，“吃了再说别的。”
一顿饱饭能拯救一个英雄汉。他从雷老拐出事那天几乎就水米未尽了，明天出过殡丧礼就算结束了，可雷家百废待兴的局面还需要他更多心血。撑住，才是当务之急。
他埋头连面带汤一扫而空，连同一盘子牛肉片全扫进胃袋里，一吃才发现，他是真的饿了太久。
我替他慢慢擦着额头渗出来的一圈汗水，“以后每顿饭都记得吃，不然自己都把自己熬死了。”
“叶念。”他抓住我的手，在掌中反复摩挲，“我觉得很累。我很想老爹。”他眉间的悲伤和无助，竟然像个孩子，一个失去父亲的大男孩。
我懂他失去亲人的感受，当年他失去母亲年纪尚小，不懂得此生不再相见的那种绝望，他是由父亲一手拉扯，一生计划分为两段，前段路程他依靠父亲，后段路程父亲依靠他。如今父亲不在，他才知道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依靠父亲。
我拉下他的头，让他用舒服的姿势靠在我的颈窝，捂住他的双眼，“睡一下吧。也许你能在梦里见到父亲。”
他缓缓睡着，却睡得极不安稳，紧紧攥住的拳头始终不肯放松，我硬撑着脊背保持一个姿势，生怕打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小憩。
一室宁静却没有维持多久，只听门口人声嘈杂，雷战一下激了起来，大步就向门口走去，推开两扇大门，就听见陆凯冷静报道：“林允风押杨宜到了。”
杨宜！林允风？！
此时是夜晚十一点半，他们吊唁也太晚了！
雷战头也不回，在众人簇拥下匆匆往大堂里赶，那里的扎花已经拆得差不多了，真正吊唁的人早都已经来过了，林允风最后赶来是做什么呢？求和？投诚？还是挑衅？
既然陆凯用了“押”这个字，那说明林允风和杨宜已经关系破裂了，那对雷战而言应该不是坏的局面吧？
我在雷战的卧房里焦急地转到半夜两点，仍然等来没有任何消息，这里是雷家，没人会为我报信，只知道楼下一层和外面场院里灯火通明，今天是一个无眠夜了。
最后我合衣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冬夜里的凌晨五点，昏冥交界的寒意透过墙、透过窗、透过窗帘繁复的花纹，一直渗入我的骨头里，牙齿瑟瑟打架。
门口传来月阿姨催促的声音，今天就是出殡的日子里了，我要打起精神送这个可敬可爱的老者最后一程，今天之后，他将化作一抔灰、一粒尘土，永远躺在冰冷的土壤里……
所有人都在楼下整装待发，只有我姗姗来迟，雷战不顾所有人的目光，远远伸手牵我，把我头拥到胸口上，“两只眼睛肿得这么高，昨晚没睡好吧。”
“昨天——”
“都办妥了。”他示意周围的人事，我不应该过问，众目睽睽之下，他是唯一裁决者，绝对的权威，他的女人只能听从他的安排，无权置喙，我要懂得闭嘴。机会合适的时候他自然会说，此刻只要他说办妥那就一定是办妥了。
这一天的流程奇满，拜祭后迁入火葬流程，最后前往墓地安放骨灰，两个地方都是人山人海，前来吊唁问候的人络绎不绝，表面上看不出他们与雷家的恩怨，但却明显能发觉他们对于雷战全面掌权的担忧，杨宜最后死在雷家家法上的这件事，我也是从一个吊唁客的嘴里听到，他们就像四处盘旋寻找机会的秃鹰，一边释放信号，一边伺机捕食。
那位不知道姓什名谁的雍容女人，在接过我递上的白花后，搭着我的手，故作亲热惋惜地低声说道：“听说昨晚就在你们宅子里，雷少亲自给杨宜放的血，钝刀子不知道扎了多少刀，人都成筛子了，今天看你们雷少那气色，可比前两天好多了。”
我不知道处置的现场是不是真的这么血腥，可是有一点，我相信是真的，杀父之仇他一定会亲自动手。这样的坊间传闻真真假假，来人不知底细，我无意寒暄，只保持礼貌木讷地请她瞻仰遗体向右走，直接参加下葬仪式向左走。
得不到她想要的回应，中年女人拢着黑色狐裘，不忿向左离开，嘴里喃喃：“真是个木头，雷战怎么找了这么个女孩子。”
四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过来，听见了那女人的话，在我身后小声安慰：“这人，你别理她们，不知道是哪家不开眼的女眷，跑这来撒野了。让雷战知道，有他们家男人好受的。”
我摇头，雷战的杀心被拱到顶点，对他稍有不从的人都会被误认为是反叛，他现在需要的是降温不是火上浇油。
只是昨天杨宜——
“他虽然有仇必报，但也不是残忍的人，人被带到地下室里后来也没见出来，听说是给了个痛快。”四夫人见两边没人，继续说道：“林允风也是个有胆的，敢只身绑了杨宜过来，上来就说吊唁来晚了，拿一份小礼物赔罪，他们俩人在书房谈一会，林允风就走了，也看不出雷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后来就带人去地下室动了手。我看杨宜应该也是被下药了，来的时候人都迷糊了。”
林允风还是选择和雷战和解了，也许只是暂时，但他不想这个时候做出头鸟，在雷战治父丧的时候惹去他，雷战敢豁出一切行报复之举，林允风羽翼未丰，不能招架，所以只能选择避走锋芒。交还废人杨宜，给雷战三份薄面，也保全了自己的实力，和平只是表面，经此一役两人算是结下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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