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雷家新局面
有钱人的葬礼并没有想象中的豪阔奢靡，生前如何，死后都是一掊黄土，只要礼节不错，不失庄重，葬礼其实算得上相当简朴的。
下葬的地点在西郊的一块墓园，雷战的母亲也葬在那里，地方极大，早前雷老拐还按二、三两位位夫人的意愿，提早为她们也准备了墓地。四夫人笑说，她还年轻可不想再和老头子老太太永生永世睡在一起，其实，只要各人愿意，这里至少可以埋葬雷家子孙十几人，也许这里也将是雷战的埋骨地。
雷老拐和夫人的四块墓地并列在地势最高的地方，背靠西山，水杉参天，老槐合抱，可以俯瞰整个墓园，是风景极好的地方，只是冬日里，没了绿色，远远听见老鸦凄惨的叫声，叫得人悲从中来。
三夫人生前信奉天主教，雷老拐拜关二哥，两人墓地相邻，却也分了两场进行，上半场雷老拐，下半场三夫人。两人的葬礼都是在静默中进行的，近百人列队观礼，竟然犹如无人之境，连喘息声仿佛都被死神带走，雷战压抑的悲伤像找不到河口的乱流，奔走在旷野中，我举目看他，看不清墨镜后他眼中的伤痛，却分明感受到天地间，只剩他一人的孤寂，灰蒙蒙的寒冬，微风斜阳，无一丝暖意。
墓碑上冰冷地镌刻着逝者留给这个世上最后的印记——他的名字，雷颂鸣。
我说不出“节哀”两字。强悍如雷战，过了今天，他必然会节哀整装前行，但，今天，是他最后哀悼父亲的机会，是他最后可以脆弱的时刻。
最后看着三夫人骨灰盒落土的时候，二夫人才幽幽说了今天唯一的一句话：“这里四个人就差我没躺进去了。”
看别人生生死死，难免感怀自身，雷老拐一去，二夫人的精神已垮，短短几天，连人都看着老了十岁。
告别完了三夫人，墓园里所剩的人都是近支亲信，雷战逐一勉励，家臣们在经历巨变亟需新当家重振士气，相互告慰一番，连我都仿佛看见了雷家光明的未来。众叔伯齐夸雷战，有乃父之风。
事实上，连我都知道，雷战和雷老拐是极为不一样的人。他们的褒奖，是心存畏惧之下的奉承而已。
雷老拐出身寒微，全靠兄弟们扶持，所以发达后，遵循的是好兄弟讲义气，我的就是你的，对手下优容。雷战生下来就是雷少，天生的主子，雷少划一条线，你就不能越界，按我的规矩玩，就有你一杯羹，不按我的规矩玩，那就对不起，要么滚蛋，要么我就把你打趴下。
葬礼过后的第四天，是我的生日，恰好那天有两门考试，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和雷战强颜欢笑，新丧中的他疲惫易怒，不知道多少手下因为丁点小事挨骂吃拳头。能避开雷战，连复习考试都是一件轻松的事了。
课业落下小一个月，但其实论内容真的不多，纪小晨她们有心，帮我做好了考纲，复习起来极有效率。
雷战那头忙得不可开交，他还在悲痛里，需要大量的工作来发泄情绪，一头是上海未完的洽谈，一头是全面接管雷老拐旧部，重新分配地盘和利益够他头痛。
李东最近大概也想走夫人路线，频频来找我吃晚饭，还是从前的老招式，吃一个晚上的饭，只有一句两句涉及到雷战，提到雷战也就是说人看着瘦了，烟都戒了又重新抽起来了如何如何。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练出了定力，比沉得住气，我早就不怕了。李东不开门见山，我也就假装懵懂不搭话。
就这么僵持到了第四天，李东还是投降了，并不是他的道行不行，只是事关他切身的利益，他肯定熬不过我，“行啊，你这小妮子，学会逗你哥玩了。就这么一直看你哥什么时候憋不住呢吧！”
我笑：“我可没逗你，你跑学校来逗我才是真的。”
“还挤兑我。我这不是着急嘛，老爷子走了，我看雷少这几天阴晴不定的，心里没底啊。前两天发落了陆定银，说是因为杨宜能冲进大宅都是因为他安保做的不好，直接剥了他所有地盘，那你说我呢，杨宜从我手里跑的，这个责任我逃不掉。”
这是上位清算吗，我不懂雷战的意图，但是我却懂他一定不喜欢我搅合在这里面。“东哥，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能告诉你什么，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说雷战能告诉他怎么调兵遣将吗？”雷战能宠我上天，可绝不会给我染指他权力的机会，这一点，相信李东也明白。
果然见他点头，“我这是心里没底啊。如今的雷战，气派、积威都有了，早就不是当年缠着我练拳的小子了，几个主事人上去汇报两个回合，汗都下来了，你说你，你怕不怕他？”
怕？我倒觉得这两年他脾气越来越好了呢，我吃了不少醋，他也没少吃我的脸色，没见他变脸啊。倒是半年多前我们因为杨宜起龃龉，最后还是他气鼓鼓跑去睡书房，从来都是他让着我。
我安慰李东：“你看陆凯，天天跟一尊佛一样，处变不惊的，你也别着急。”
“我×，陆凯跟石头刻的一样，”李东说起他就合不上话匣子了：“他老子被罚了，几十年的面子都栽了，他陆凯还跟没事人一样，我看雷少对他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倒是有件事你说奇怪不奇怪，陆定银以前的地盘现在都归了陆凯，还添了几处赌场，都是肥肉，现在全归陆凯了，这是儿子拆老子台吗？”
听到这里我有点懂了，是陆家两代被雷战强制交接的意思，前有杨宜，他怕再出一个陆定银，这些老的作乱远比新人更有杀伤力，让陆凯看着陆定银，即是信任又是震慑，一家父子打一个捧一个，也是平衡之道。
李东胆识过人，身手不凡，但要说权谋，还是逊色陆凯一大截。听他发牢骚一直说到晚上八点半，食堂都闭餐了，他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你还小，和你说说不怕你笑话我，就我手下那些人，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雷战眼前冒，都让他们冒上去了，还有我个屁个事，我脑子没他们好使，但人不傻，我也就混到这个高度了，雷家以后还要往上走的，只要雷战能让我继续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我也甘心。”
这是投诚，他的一番剖白是说给雷战听的，我宽慰他：“东哥，这一声哥我叫你就不是白叫，你的意思我懂，放心吧。”他只是想让我给雷战传个话，表表忠心，这个顺水人情我没有不帮的理由。
“行，你知道就行了，最近人事变动多，程远彬，那个看车的小子，如今都变成雷战贴身的秘书了，再说老陈，给雷战开车，那也是绝对的心腹……”
治丧这几天，倒是让我认识了一回程远彬，他冒头一点也不意外，这是个敢于做决定，也懂得适可而止的人，雷战一向看重这样的品质。至于老陈，花轮家的司机？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老实巴交的，我几乎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雷战身边，但越是这样不起眼的人，越不能小觑。
“那是雷战外祖家的人，那边的人姓陈，他妈去世后，陈家的人都跟着雷老拐混，之前混得普普通通，不怎么得重用，这两年雷战掌权了，才显出姓陈的这一帮人。雷家几代独苗，血缘亲人本来就少，这老陈那可不就成了正经的亲兵嘛。”
李东这会心里不知道得怎么心酸自己不姓陈吧，连撒娇带吃醋的，我发现他竟然还是个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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