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以死亡做清算
本来困意十足，可雷战走后，我却意外的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空气里还弥散着味道，床头枕边也都是雷战来过的印记，我的脑子格外清晰。
当下是最好的时机，趁着和雷战恩爱如常，要加紧清理林均的触手，刚刚他说开社团会议，我就又想到了魏浩东，从泰国回来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他安静得有点异常。
当初说让程远彬调查魏浩东勾结林允齐的事，最近同样没有动静，倒底查没查到些蛛丝马迹，也从没听雷战说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把心思都放在宝贝娱乐的股份上，最近没关注，今天完结了股份转移的事，回过头一想，觉得非常怪异，这种安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所有的惊骇都藏在暗处，不能不让人担心。
我攀着雷战的肩膀，想趁他困意上来的时候套套词，谁知道他倒先会周公去了，翻个身的功夫，鼾声就起来了。
我正要抱怨纵欲不好的时候，雷战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扫到屏幕上陆凯两个字，跟着心也提起来了，大半夜陆凯亲自打电话的情况不多，除非是连陆凯也搞不定了，而且百分百不是好事。雷战转醒摸到电话，才放到耳边“喂”了一声，连我也听到了其中的紧迫，然后我整个人就跟着冷了半截。
“李东的二号赌场出事了，两拨人斗杀起来，叶家父子伤得不轻，雷先生你还是得亲自来一趟。”
叶家父子……我在心里反复琢磨这四个字，天下姓叶的人千千万，能调用雷战的叶家父子，除了我的父兄恐怕不会再有别人！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受了伤？严重不严重？
我一刻不敢停留，胡乱穿好衣服，跟着雷战就要一起出门，他有片刻犹疑：“情况还不明朗，要不你在家等我？”
他们受伤是意外还是有人预谋，尚不清楚，我要亲自追究真相，而不是只等一个结论，特别是涉及这种敏感时刻，我根本不信任社团里的调查。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去，他们是我的血亲！”
雷战无法反驳，轻叹一口气，牵我快步出门，程远彬亲自来接，已经等在楼下，一路车上无话，赶到现场，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这是一场大型械斗，牵连数十人，赌场内外被警察和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李东作为负责人早已被警察带走，只有陆凯带人在一处角落等着我们，一看见他，还没等我问，他就火烧眉毛似得急道：“快来，怕是快不行了！”
他引着我们一路兜转，直奔停在后巷的急救车中，里面有几个医生护士头早已等在那里，等我们靠近，他们齐齐停下手里的抢救，看着我们，目光空洞。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却隐隐预感到等待我的命运，我想起了妈，想起了她离世的那一刻，也是这样惨白的灯光，浓烈的来苏水味，还有遮住面孔的医护人员，他们做完了所有事，尽了所有努力，最后等我结束这一切。
我颤抖着问里面躺的是谁。
“是你父亲，叶俊行。”陆凯的声音飘渺，我缓缓爬上救护车，靠近急救担架，看到了叶俊行，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凌乱的头发，满身是血的狼藉，以及斜插入胸口的钢管，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面如金纸，送到医院恐怕也无济于事，他撑住最后一口气，等的是我或者叶天。
我不敢碰他的身体，生怕他下一秒就死去，只能轻轻拨开他额头的乱发，想要说一声，我来了，可头发拨开，还有更骇人的，原本双眼的位置，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变成了两个黑洞，叶俊行被挖了眼睛？！我强忍住干呕，跪倒在地，抓着铁床的边缘几乎不能自已。
他是被虐杀的，这是任何械斗意外都掩盖不了的事实！“谁做的。”我问。
叶俊行从昏迷中恢复了丁点意识，他轻轻摇头，一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下，我赶紧握住，“女儿……小念？”
“是我。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们马上去医院好吗？”
玩世不恭的叶俊行，第一次露出恐惧的神情，然后咧嘴苦笑着，从前他的英姿荡然无存，他就像是一具尸体能开口说话一般的可怖：“这点，清醒我还有……活不了……活不了……”叶俊行的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顿时满脸血渍，他虽是不称职的父亲，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不该遭受这些，他是替我承担的，我非常清楚，他这条命是为我丢的！
“女儿……你和你哥……不要闹了……好好的，我死了，你们都省点心……这辈子就只能为你们做这一件事了……我好疼……累……这就不拖累……你们了……”
叶俊行的一生就以一句不拖累宣告终结了，来不及忏悔，来不及原谅，我们父女甚至都没有来一场郑重的相认，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泪水失控在我脸上漫过，我握着叶俊行尚有余温的手，久久不能回神，所有人仿佛消失了一样，天地间寂静得只剩死亡。
我儿时的记忆力几乎没有叶俊行的身影，他真的不是个好父亲，甚至在他出现在我富贵的生活里之后，他的表现依旧像个不负责任的老油条，但他是我的父亲，我血浓于水的父亲，他的白发、他的潦倒、他的屈辱，我能感同身受，这是来自基因的本能。
他今天的结局，我也不可避免的卷入了。
“是谁做的？”我问，声音虽小，可掷地有声，这是今晚的关键。
医护人员搀扶我起来，把我交到雷战手上，他极尽温柔揽我入怀，轻声说道：“你先平静下，事情还在调查，最后总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雷战，这里是你的赌场，你的手下，你的社团，你说给我一个交待，谁知道这个交待是真是假。”我冷笑，不相信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今晚的事，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雷战咬牙，额头青筋爆了出来，“没有人希望发生不幸——”
“可不幸就是这么眼睁睁的发生，而且显然是冲我来的，我只有这么一个父亲，我认不认他是我的事，别人如果以为我连杀父之仇都不会报，那就把我想错了，雷战，这件事，如果不见血，那就不能算完。”我挣开他的怀抱，微笑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像个嗜血的魔鬼。
雷战一定会查到真相，但会不会告诉我真相，我还真的没有把握，但如果我的要求是一定要有人偿命，那起码逼他不草率的掩盖此事。
雷战不置可否，陆凯有心缓和两句，温言让我节哀，我瞥见他和手下疲惫的神色，猛然想起连一个关键人物：“李东呢？这是他的场子，他人呢？”
“警察把他带走了，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李东是有责任的——”陆凯说。
“保他出来。”我强下令。他是我唯一敢信的人，也是我能得到真相的途径。
陆凯当然不会顺从，“今晚两伙人械斗，就是因为李东擅自提高了赔率，他为赚钱挑起事端自己没压住，也没看顾好叶老先生，叶小姐还是不要保他了。”
听起来今晚是李东的责任，社团有意让他背这个黑锅，可我对李东的个性还是非常清楚的，他决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他要死也要死在我手里，绝不能成为别人的替死鬼，保他出来！”最后半句我是对着雷战说的。
他神色冷峻地看着我，而我，也以从没有过的坚定面对他的直视，哪怕稍有一丝怯懦，我就算输了，就又会变成被人牵着鼻子的那个。
不知道气氛静默了过久，雷战终于放弃，对陆凯微微点头，示意按我的要求为李东办保释。
调查的事终于按我所想的方向开了个好头，我再转头望着被白布遮住的叶俊行，心内凄惶。我是一个送走过父亲又送走过母亲的人，这种人过半百时才能碰上的不幸降临得如此突然。如果他们没有生出我这个的女儿，可能他们还活着，和叶天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吧。
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叶天，他就雷嗔电怒一样的来了，手臂被简易包扎过挂在脖子上，身上脸上都是血污，人来了，就直接往救护车上冲，疯子一样的情绪，谁也拦不住，“叶先生你冷静一下……”
“我爸怎么样？！让我看一眼？！救过来了吗？！”
“节哀……叶先生……”
“×！你们到底就没救他？！刚刚他还能跑呢！”叶天不顾推搡，终于爬到了叶俊行床前，一声声老东西老东西的叫着，就像叶俊行活着的时候，他们是父子也是损友……
而我也仿佛记起小时候叶俊行离开家之后的某个夜晚，叶天也是想念父亲，哭得难过，他不敢大声，只能放缓呼吸，慢慢地吐纳流泪，今晚的叶天又哭成了一个孩子。
“叶天，”我叫他，“叶天！”
叶天充满仇恨地回头看我，然后又一阵旋风一样冲到我跟前，扬手就要裹耳光，雷扎眼疾手快，一把钳住要撒泼的叶天，怒道：“什么时候你都要打叶念，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她又是谁的人？！”
“哈哈！雷先生？雷老板？你也不看看你有几个臭钱，能玩我妹妹就算了，还想把我们一家人都变成□□？！我家老头子死了在你的地方，你想干嘛，让我们都做缩头王八，吭都不能吭一声？！雷战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叶念！你倒是说话！老头子不是受你连累，今天也不会被人盯上往死里弄，现在人死了，也都是你害死的！你倒是说话！”
叶天被陆凯的人背过手臂控制住，不停叫骂着，围观的人被驱散了一波又聚拢了一波，像潮水一般，不见停息，而我的心却干涸得盼不来丝毫生机。
趁雷战不防备，我伸手拔出他腰间的□□，他大惊伸手要夺，我定定看他，只说让他放心两字。然后凭着记忆，检查子弹，拉开保险，命令陆凯放开叶天。
在众人惊讶的神色中，我把枪塞到叶天手中，他大骇安静下来，我帮他把手指搭在扳机上，淡淡说道：“叶天，你怪我很多，也怪了很多年，我知道怎么都解释不清了，我们兄妹一场，总要了结，枪给你，你如果觉得是我对不起妈，对不起爸，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家，那我把命赔给你，而且我向你保证，你开了这一枪，不会有人追究你，”这就像一场告别，我突然觉得能此刻死在叶天的枪口下结束这一出悲剧，何尝不是好事，转向我深爱的男人，还有一番肺腑要对他说：“叶俊行的死，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我只怪自己为什么跟了你，不过没关系，所有的事情到今晚就结束了。只是请你最后帮我查到真凶，我就一生无憾了。”
我闭着眼睛，听到对准我额头的枪管里发出呼呼的风声，一股硝烟的味道若隐若现，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雷战，大步站在我身后，咬牙切齿极端厌恶我的自弃：“你想死也得死在我手里，今晚为不明不白的事而死，你疯了吗？！”
“开枪，叶天。”我对叶天微笑，“扣动扳机，你就平衡了，我就再也不欠你的了。”
叶天含泪，握着枪的手抖动起来。他不是勇敢的人，可绝对是冲动的人，我把命运系在他的一念之间，死，我得解脱，活，我们兄妹就要共渡难关。这笔买卖我不会输，叶天也要清醒，从头到尾，我不欠他！
“叶念，你以为我不敢？！”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敢开枪。”
雷战作势要介入，逼迫叶天道：“叶天！你要是敢开枪，我不会放过你！”
“放心，他会放过你。因为你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遗产了。”
“叶念！”
“开枪，叶天。我不恨你。开枪。”我像死神一样微笑，那一刻，我是无比宁静的。“快开枪——”
“别逼我！”然后我就听见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直冲天际，而我，还原封不动的立在原地，陆凯趁机冲倒了叶天，重新控制住他，其实叶天并不是危险人物，他在嫉妒愤怒和惊恐中也仅仅是朝天空扣动了扳机。
他倒在地上，满嘴血泥，疯笑着：“叶念，我不如你，我这一辈子都比不上你，杀人不算什么，可你敢死，哈哈！哈哈！叶念，记住我们的仇！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哈哈哈哈！”
叶天被人拖走，我也被雷战狠狠攥住肩膀，他苍白的面孔也像死过一回，怒不可遏地对我吼道：“你如果活够了，不如直接告诉我，我送你个了断！找叶天这种窝囊废替你动手，你在做戏给谁看？！有人装天真有人博同情，你呢？扮他妈什么视死如归！你在吓唬谁？！”
活着就像慢饮一杯苦酒，喝到最后，苦不堪言，我在面对枪口的一瞬，真的想解脱，只是雷战不想承认，想死的叶念，同时也是对他毫不留恋的叶念。多年感情以死作为分别，是雷战绝对不接受的结局，他心里明白，我不是在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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