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大事
今年这个春节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节，寒天大雪洒得世界白茫茫不见尽头。
在年三十的夜里，陈萌萌还是走了，在焰火炮仗声中，她悄悄的离开了，我是在初一得到的消息，新年发丧被视为不吉，可我们几个女孩子谁也没有推脱，浑身素裹地在墓地前等了两个小时，想着最后送一送萌萌的骨灰，仪式非常的简单，在场只有亲朋好友，和圣诞节既热闹又肃穆的气氛不同，真到了阖棺立碑的一刻，旁观者的我们只剩悲凉，刺骨的寒风吹过，光秃的树枝上偶有老鸦停留，天色阴沉，恐怕今晚还有大雪，我把头靠在林允风的胳膊上，让眼泪顺着重力的方向，一颗一颗掉下来。
我以为青春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我以为宿舍卧谈的欢乐还没落幕，可今天才发现，有些自以为是的恒久，其实转瞬即逝，就像萌萌，我们都以为大家还有大把时间给彼此做伴，哪想到有人会先退场。
“别哭了，下午还要去机场送纪小晨，省点眼泪吧，嗯？”陆冰拍拍我的后背。
今天确实沉重，上午见识死别，下午就是生离。
送走了萌萌，纪小晨就要回德国开学了，她过了春假和春节，已经耽误了不少课程，回程免不了匆忙。我们一行人从墓地到机场，呼呼啦啦的队伍，甚是壮观。
罗素和陆冰，林允风和我，杜子涵和彭嫣，还有聂元和周南，排成一排对着入闸的纪小晨挥手送别，她再潇洒的个性，也忍不住红了眼睛，“行啦，别送了，你们一对一对的晒什么恩爱，晒得我眼睛疼。”
周南第一个笑嘻嘻跳出来，“我和聂元可不是一对！”他早有青梅竹马的女友，当然和聂元做不成好基友，只是说到聂元总仿佛另有所指。
这个春节据说聂元和纪小晨还出来单独吃过饭看过电影，但两人有没有进度则不好说，分离在即，聂元还是从前木讷的样子，微笑着只会说：“一路顺风，好好照顾自己。”
纪小晨含住眼泪，无限留恋，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点头。
最深刻的离别语从来都是沉默，心怀嘶吼咆哮，可能做的只有微笑着吞咽喉头上的关怀。
不知道机场的上空每天有多少飞机起落，带走了多少个怀揣梦想的少年，又带回了多少迟暮归家的长者。分离、重逢，如轮回，走不脱任何一个你我。
暮色昏冥，我倚靠在车窗上，看着倒退的霓虹，喋喋不停地大发感慨，伤春悲秋，满身佛性，如果陆冰在旁边，她一定叫我闭嘴了，而林允风全程耐心十足，与我讨论人与轮回。
“生死相续，无有止息。未尝不是好事，就像萌萌，你今天送走了她，也许此刻她已经在某个角落重生了，过得比你们还要幸福。”林允风的安慰稍解我的忧愁，这个春节他在工作之余花了巨大的精力靠近我，琢磨我，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振奋，为了林允风一番苦口婆心，我只剩感激，“谢谢，这两个月我总是这么多愁善感，难为你总是哄着我。”
他对我一笑，继续专心开车。“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我和他总像隔着什么，让我不敢和林允风这么肆无忌惮的逗贫，所以，我只是回以微笑，再没有感谢的行动。
林允风倒是摸到了话头，饶有兴趣的问：“要不，今晚去我那里。”
去林允风家能有什么好事，我又浑身紧张起来，男女之事虽然不是没有经历过，可和雷战之外的人……哪怕林允风现在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可我还是觉得好像背叛了什么，浑身每个细胞都尖叫着，说着不行，不能去！
“看把你吓的，想哪去了。好馆子的厨师都回家过年了，外面没好吃的，去我家里，咱们做点吃的。”林允风逗我，我还真着了道，一想到刚才如临大敌的样子，哪有点做人家女朋友的自觉，赶紧对他回以微笑：“我知道，那我和你一起做。”我赶紧讨好。
春节过完后的另一件大事，是叶天要结婚了，对象不出意料地当然是白罗翠，因为我是从未来嫂子那里得知的婚讯，电话里她说得无比兴奋热火朝天，零零总总说了半天，主要内容就是叶天终于要娶她了，她前辈子一定是修了大福。
对于这个爱知足又惜福的未来嫂子，我其实是非常满意的，能平平常常过日子就好，要是换成叶天以前交往的那些小美女小模特的，我估计我得替妈先投一票反对，败家的女人娶回来，叶天更容易走歪。
为表郑重，我特意请叶天两口子和林允风一起吃了顿饭，如果以后有幸成为一家人，那这次的引荐也是有必要。特别是叶天对林允风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怕我又进了另一个温柔陷阱。
地点是我公司楼下的自助西餐厅，价位中等，晚餐时分人也不算多，提前预约了临窗的好位置，早早抵达坐等他们三个人。我以为最先到的是叶天他俩，哪知道林允风和我前后脚出现。
今天的他格外精神，浅色西装格外服帖，额间的头发整齐地梳在头后，完全不像是上了一天班，烧了一天脑的疲惫状态，反倒是我，毛衣长裙松松垮垮套在白衬衣外面，袖子挽在手肘上，像干了一天体力活一样，本来早上梳好的马尾，就快塌成披肩发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介绍成这位才俊的女朋友，赶紧对着反光的落地窗，把头发上的皮筋取下来，耙了耙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整齐点。
林允风大概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在我身旁落座，半拥着我，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打扮了？”
他身上一股淡雅的古龙水飘了过来，嗯，他一定是下班后回家梳洗过了，我打趣他：“看你打扮得那么用心，不好意思太邋遢。让你见我哥嫂，你是不是紧张了？”
本来是句玩笑话，谁知道林允风还真的承认了，“是有点紧张。你还记得吗，你刚开公司的时候，开业仪式上，你哥来踢场，那会大家不那么愉快……所以……”
他要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当初他和我哥是见过的，虽然两人没直接冲突，但那个照面确实不愉快，如今我哥还是我哥，林允风大总裁要变人家妹婿了，身份眼瞅着矮一截，难免心虚气短，我笑他也有今日。
林允风则用甜死人不要钱的口吻认真说道：“我是抱着进你们叶家门的心情和你交往的，你们叶家的男人是我的顶头上司，怎么会不紧张，还不是紧张你的缘故。”他用你再笑就亲你的威胁方式，顺利让我闭嘴。
我帮他把领带正了正，十分满意地赞叹：“你这个钻石王老五可不是盖的，帅得一塌糊涂，总是穿戴整齐偏偏贵公子一样，现在是我配不上你，看我邋遢的。”
传说程序员不修边幅，女程序员更加不遑多让，我作为女程序员，确实在上班的时候都是随便穿一穿的，反倒是今天看林允风这么郑重，我穿得确实随便过了头。
刚刚服务员来询问要不要先喝点什么的时候，目光反复在我和林允风身上扫过，要不是被他半拥着，谁也不敢相信我们是一对。
等到叶天和白罗翠到了，再看他俩的衣着，我又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也是日常装扮就来了，臃肿的羽绒服裹着大毛衣，这幅打扮三比一，反而衬得林允风非常突兀。
这种着装上的突兀在某种程度上也预示着阶级的突兀。叶天和白罗翠在对面一落座，就异常的不自在，张口闭口的林先生，叶天大概不记得他们有过的一面之缘，对林允风非常礼让。甚至看林允风半天对着菜单只点了一道牛油果三明治外，还有心再劝：“林先生不要客气，这顿饭我请，要不要咱们开一瓶酒。”
这家餐厅的红酒是另外算钱的，难得叶天的慷概一回，我还是挺想吃他一顿的，只是当着林允风的面，我要把兄妹之情摆正，做个尊重哥哥的好妹妹。“林先生口味挑剔，吃素的就好了。”
“不吃荤菜吗？那可惜了，我妹妹做的卤牛肉卷春饼简直一绝，很有我妈妈的味道呢，林先生没尝过太遗憾了。”不知为什么，听叶天说起这道菜，我心里就像被什么挠了一下，慢慢渗出血来，这道卤牛肉我好像只给叶天之外的一个男人做过……
“是吗？那我一定要尝尝，虽然我以吃素为主，可不会拒绝爱人做的食物。”林允风对我一笑，十分期待，我来不及收起情绪，假意用菜单挡住脸，匆匆忙忙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就把话题扯回叶天和白罗翠的婚事上。
“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大概请什么人？怎么度蜜月？”我喋喋不休的问。白罗翠红着脸躲在叶天身后，叶天顿时像个伟岸的丈夫，在灯光下越发挺拔，“婚礼就是请两边的朋友吃个饭，咱家也没亲戚了，爷爷奶奶那边二十年前都不走动，谁知道还有人没有了，就请请朋友，把你的朋友也叫来，热闹一下，然后就是你嫂子的亲戚，从老家过来可能需要安顿一下，所以我想先把办典礼的酒店和住宿的酒店订一下，也方便。至于说蜜月嘛，刚办完婚礼我们手头也不富裕，所以先不过蜜月了，等过两年的，带着孩子一起去。”
从婚礼筹划就能看出叶天脚踏实地过日子的态度，我当妹妹的非常安慰，本来还想说酒店钱我包了，却让林允风抢在前头：“林氏一直有合作的酒店，品牌也还行，要是不嫌弃，不如就让我来联系，到时候把亲戚和典礼都安排在那里，下楼参加婚礼，上楼回房休息，十分方便，你们看呢？”
建议挺好，但这绝对是一笔庞大开销。虽然，林允风来说九牛一毛，举手之劳的事，对我们来说，钱债比人情债还难还，这么一大笔费用就这么叫个外人出了，叶天看着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份好意。
“婚礼订在五一，那会的酒店怕要提前预约才来得及，现在距离婚礼还有三个月不到，要说找一家好的酒店，我确实没有你的关系广，能不能约到都不一定，不如你出人面，我出钱，算咱俩送我哥嫂的礼物，怎么样？”我出了个折中方案，林允风抿嘴一笑，实在不觉得这算个事的样子，“听你的，都听你的行了吧。”
叶天赶紧道谢，对我又是一通挤眉弄眼的笑，林允风这副妻管严的样子，弄得我有点尴尬。
趁着林允风出去接电话，白罗翠取餐的空档，叶天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男人不错，斯文有礼，对你又温柔，我看比雷战强，妹妹你得好好把握机会，都二十四了，挑不了几年了。”
外人看林允风都只能看到他和煦的那面，可我自己清楚，他冷酷起来不比雷战温和，可我和叶天也解释不了那么多，只是象征性地把拿他的话又嘱咐了他一遍：“你也是，要好好对罗翠，好好过日子，人家对你死心塌地，你别三心二意的。”
“不用你说，我现在也知道惜福。”叶天一脸你放心的样子笑意，完全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对了，还有件事，我上次街上看见个熟人，还说问问你。”
“谁啊？”我问。
“刘彤熙。”叶天神情难言复杂，他在第一次偶遇刘彤熙的时候，恐怕和我一样，往事如水，从心里翻江倒海澎湃而出，那段堕胎流产伤痛，对叶天只能更强烈，“我想了半天，也没敢上去打招呼，她不是去美国留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吗？”
我点头，“我也是在路上遇见了一次，还是去年秋天的事，交换了电话，后来一直也没敢联系，看样子她过得还不错。”
“那我能不能见她一面？”
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叶天和刘彤熙都有了各自生活，何苦还要再见，难道碰面之后一起抱头痛哭控诉当年吗？！我叫叶天赶紧打住，“你也是有家的人了，谁也别打扰谁最好！”我还要再规劝，就看白罗翠端着两大盘食物回来，我用眼色瞪了叶天叫他老实，他则翻了个白眼表示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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