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枭雄的最后一程
那一夜，我辗转了很久才睡着，心情可能跟许仙看见白娘子现了原形差不多，林允风的暴躁原来是深藏不露型的，竟然因为我拒绝和他睡，就爆发了，他是有多饥渴难耐……然后我又联想到欲求不满的他会不会扭头又去找别的女人，总之胡思乱想的丰富程度堪比电视剧，而我也成功地在前半夜失眠了。
早上起来一看表，果不其然，睡过了头，我迟到了。
匆匆忙忙赶到公司，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就看见罗素端着杯咖啡，对我贼兮兮地笑：“看来昨天晚上很激烈啊，今天都迟到了。”
我实在没脸到处跟人家说，我和男朋友因为睡不睡的问题，还能吵一架，所以干脆就当没听见罗素的话，径自进了办公室，喘平了气，脱掉外套围巾，准备开始工作。
可罗素不是个省油的灯，后脚尾随我的脚步，也钻进了我的办公室，关上门，趴在桌子上道：“我可跟聂元打赌了，你要是和林允风睡了，他就得请我吃海鲜大餐，没睡，我就请他，说说，说说，你俩倒底怎么样了？”
我实在不想说昨晚他走后的事，但又拧不过他缠人的功夫，“好啦，你赢了，赶紧去找聂元兑现大餐去吧！”
罗素夸张地拍手大笑，跟个中了奖的大傻子一样，差点没从我桌子上跳起来，“我说真的，你们早该睡了，睡一睡有助增加感情。”他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
我本来想喊他，质问一下，他和聂元、周南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女人，怎么什么隐私都要问，还打上赌了，后来一想，算了，能有几个不想睡我的异性朋友总好过那些总想睡我的。
打开电脑随意浏览网页，恰好看见售楼广告的链接，正暗合了我昨晚想买房的念头，点进去一看也被明丽的装修效果图搞得心思活动，再想想银行账户上躺着的那些钱和这两年一直在飙升的房价，我只犹豫了十分钟，就拨打了看房热线，预约在下班后过去看看。
那处楼盘在我公司不远的金融圈地带，位置奇好，但绿化容积都差一点，卖点就是小户型公寓，最小五十平，最大一百平，因为单价过高而导致房子没有开盘时说得那么抢手，所以我去看的时候，售楼处冷冷清清的，不少销售都在角落里把玩手机。
和我联系过的李姓销售是个清清爽爽的年轻姑娘，看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每说一句话总是不自觉的撇看前台的主管，不知道是不是连售楼中心都对卖房子不感兴趣了，反正也没指望我会买，所以才派了个业务不熟练的新人来招呼我。
她对着沙盘像背稿一样，说了半天，我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六点，再留下来可能就要耽误人家下班了，所以干脆地直接问道：“你们的房子都是精装修吗？”
“是的。”
“一百平是几居室？”
“两室两厅两卫，全南格局。”
“那我就要这套了。”我指着小区中心前方遮挡较少的高层中的十二层，订了一套一百平的。
小姑娘以为听错了，啊得一声，才反应过来，这时她的主管也小跑过来，和刚才的冷漠不同，十分殷勤地问我要不要喝点水慢慢谈。
“你们准备合同吧，我今天先把定金刷了，后续你们就可以开始帮我办手续了，我的能力负担不了全款，请帮我尽量多贷款。”
“知道知道，一般都是要贷款的，那您不亲自去现场看看？”
看价格就知道是小区里的优质户型了，何必浪费时间，趁着我脑子一热，不如赶紧把这桩买卖给定了，这套房子的首付部分几乎要耗尽我的大半存款，如果等热情过了，估计我就舍不得买了呢。
刷了卡在万众欢送的场面里，我从售楼处走了出来，天空又飘起小雪，和昨天一样，稀稀拉拉的，压抑得磨人。距离昨天和林允风的不愉快，已经过去快二十四小时了，时间不虚度，我用了二十四小时下定决心花了三百万，果然买东西发泄是最好的方法。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买房子最大的动力来自于失望，对男人的失望。
那个令我失望的男人，在生了三天闷气后，终于联系我，他表示愿意慷慨的原谅不知好歹的我，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更加感受不到他所谓的翻篇。我们都知道，这事轻易翻不过去，就是以后真的睡过了，他也要记我一笔，我的拒绝就是我的劣迹，我竟然恶劣地没有第一眼爱上他、扑过去，我太坏了。
我本想挂上电话的，在林允风放出大雷之前，我还是有点生气的，可意外地，他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无助地在电话那头叹息：“念念，我父亲他可能不行了，就在这两天。”
悲伤如云，迅速如约而至。林程的一生，终于要到尽头了，我突然能够体谅林允风在这个寂寥的夜晚饱受的折磨，不被父亲认可的孩子，无论他做了什么，成功失败，他都是内心虚弱的，更何况他设计了他父亲心爱的儿子和江山。他的父亲大概至死都不能原谅他，所以他更需要一些认同，哪怕是女人在床上的认同。
“我可以帮到你吗？”我心软。
他长出一口气，“如果，你愿意陪我最后再去看看我父亲，我就很感激了。”几近恳求，我如何能拒绝，哪怕我多么不想再面对死亡，可我想，我应该去的，至少最后再见见这个叱咤风云的商场英豪。
林程，据说有极深的军政背景，祖父辈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大军阀了，到了他一代，因为看准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各种商机，一下子就身家百倍，是个极有头脑的野心家。我与他其实碰过很多面的，在酒会上，在雷老拐的葬礼上，还有他上一次病倒我代雷战也去探望过，但与这次探病不同，我的身份从雷家的女人，变成了他儿子的女朋友，我和他的内心都挺凌乱的。
“你这丫头真是厉害，想不到，我林家几代的经营都要落在你的手里了。”林程躺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看着我，并不满意我来做他未来的儿媳妇，更加不满意林家的继承人日后可能要出自我的肚皮，“你怎么做的？能游走在雷战和林允风之间，一个是我的女婿，一个是我的儿子，他们都不是傻子，却让你玩弄在鼓掌之间，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看了眼神色如常的林允风，坦然答道：“我远没您说的那么厉害。”
“哈哈！”林程大笑，笑着笑着猛烈咳嗽起来，病房门外守候的护工赶紧冲了进来，又是递水，又是拍背，林程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白，上气不接下气。林允风从头至尾都是一个表情，像个备考的学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丝不苟地看着他的父亲，只是看着，如隔着万水千山一样，始终无法靠近。
我第一次见识他们父子的相处模式，疏离防备出乎我的意料，赢得了江山的林允风在他父亲眼里仍旧是个庶子，配不上登堂入室的庶子。
理顺了呼吸的林程在护工搀扶下重新躺回枕头上，只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已经疲惫不堪，眼角耷拉着，打心里厌恶我们围观他的窘迫。一生要强的人当然不屑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里眼里落个下风，紧接着就下了逐客令，“我不想再见到你们，这辈子就到这吧。”
话里的意思是他至死也不想再看见林允风了。
林允风当然明白，可还是岿然不动的表情，“父亲，你知道吗，在林家，已经没人能号令我了。”
一时间他们父子剑拔弩张，争就是一个家族至尊的地位，年少时林允风饱偿了太多不公和白眼，如今彻底翻身，这一趟来，他是要宣告自己的胜利的，才不是慰问什么病人。
林程被林允风的咄咄言语又一次触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咬牙切齿。“这么多年竟然没看出来你的狼子野心，白养了你这狼崽子！”
“儿子都像父亲。”林允风微笑着起身，穿好大衣，正了正领带，牵着我的手扬长而去，一拉开病房门，乌压压的人头，吓了我一跳。
这里是高级病区，林家包下了住院部翼楼整整一层，再加上层层保镖关卡，能在病房门口出现的人，决不是闲杂人等，不等我仔细观察，就听见众人齐齐与林允风问好，有叫四哥的，有叫四弟的，亲兄热弟十分亲密。
这帮子人守在门口倒不像是来看林老爷子反而像是得到消息来蹲守林允风的，一见了这个林家新掌权人，格外热络，人人都是一副为他马首之瞻的样子，无人再提一门之隔的父亲。这让我这个外人反而有点同情林程。
林允风郑重地把我介绍给诸兄弟，然后我也一一见过了老二林允朝，老三林允怡，老五林允则，老六林允海，还有二妹妹的夫婿高岭，这群林家子孙多数我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倒是把人给认了个齐，个个气质高雅，待人疏离却谦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林家的家风，轻而易举就能以翩翩公子的姿态获得别人的好感。
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冷漠各藏心思的。
这一趟他们守在这里就是来趋奉林允风，顺便到林家的新帝国里分一杯羹的。所以，对我的态度，连最小的林允海都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格外客气，口口声唤做嫂子。
于是嫂子弟妹就这么叫了开。
热情就是这样，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候，面对太多带目的的热情，忍不住叫人后撤一步，下意识地想躲开，深刻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付不起他们一声声恭敬的代价。
但显然，林允风和我不一样，他安之若素，欣欣然在享受了这群兄弟的礼敬，从前他们平起平坐，这样的待遇是林允齐的专属，今天，不对，是从今以后，他则开始独享这份荣耀，未来光明阔达，连他脸上的神色都有着从没有的傲然沉稳，周身自有一股威仪辐射开来。
这是他前半生的等候的时刻。
我慢慢地跟着被簇拥着的林允风，被他们的脚步落得越来越远，一个转弯，他们就走出了我的视线。
本来我想独自回去了，哪知道却和前来探病的林均撞了个迎面。
她也是林家子女，出现一点都不该意外的，她看见我却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环顾四周，她在找带我进来的人，林允风，抑或是雷战。
“我是和林允风一起来的，听说林伯父不太好……”
林均冷笑，“你们有几个是真好心，猫哭耗子就不必了吧。”她残忍地看着我，仿佛我对她也是同样的残忍。短短两个月不见，她看起来早没有意气风发的底气，连人都矮了一截，背着去年旧款的皮包和溅上泥水的皮鞋，无一不痛斥对她不厚的男人们，比如，重病的父亲，坐牢的哥哥，还有，不爱她的丈夫。
我对她同情多过庆幸，如果说以前还有很多嫉妒，懊恼为什么自己不是出身大家，光明正大的匹配雷战，那我现在，也算明白小富即安的幸福了。
所以，面对林均的横眉冷对，我丝毫不放在心上，对她微微一笑，错身准备越过她，林均不放弃地含恨道：“你不要得意，林允风和雷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谁也不会真心爱你的！”
“他们一个不行，我就换下一个，总会有人能给我想要的，林大小姐还是自己把心放宽点，不要钻进个小笼子里就出不来了。”我回击，然后翩然离去，林均怒火中烧也好，苍然惊愕也罢，这一次我能姿态优雅的离开就是胜利，这两年她给我的煎熬终于轮到我还给她了。
两个失败的女人因为爱过同一个男人结下了梁子，如今都是竹篮打水。
我们这群女人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不多，过得好与坏全看那个息息相关的男人，林均可怜在纵使家世优渥也逃不掉为人棋子的命运，我的可怜在于身家不够连做人棋子的命运都轮不上，就更谈不上什么输赢，所以，我和林均都很失败，各有各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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