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万事向前
在见过林程的当晚，我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游荡，里面的装饰奢华，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挨个房间查看，却发现每个屋子里无论是装潢摆设都是一模一样的，在金黄色的甬道上，串着无数个门，虽然明亮光彩，可却没有尽头，我走啊走的，走了很久，突然惊恐地意识到这是被困在了个匣子里，我在梦里呼喊敲打想要得救，然后梦就醒了，我把自己给喊醒了。
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床头灯，看着卧室里一地凌乱，我才慢慢想起睡前做的事，对了，我在收拾行李。售楼处替我提交了贷款手续，预计年前贷款就能批复，我很快就可以拿到新房钥匙了。所以，从医院回来后，我一直在家里收拾，锅碗瓢盆，过季衣物，等等。在这套出租房里住了一年多，不知不觉就积累了不少杂物，不值什么钱，可也舍不得扔掉，比如生日时罗素几个男人一起送我的大娃娃，还有我从各个家居店里淘腾回来的杯碗碟盏，当然还有无数文件和游戏画册。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生活的道具，平实得只有我个人的烙印，珠宝首饰、名牌包这些仿佛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再回想起我的梦，醒来后反而完全忘记了其中的诡异，不知道害怕了，大概是收拾行李收拾得太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
深冬的夜空黑得深沉，我看了看表，凌晨四点，距离起床上班还有三个多小时，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喝得浑身暖洋洋地钻进被子里准备接着睡去，哪知道手机乍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原本普通的铃声，格外刺耳尖锐，而且，还透着……不详。
是骆玲，我接起来。“叶小姐，今天凌晨三点，林程老先生在医院过世了，林先生现在正在赶过去处理，可能今天晚些时候会有人过去接你参加追悼和丧礼，请提前准备一下，以免到时候匆忙。”
林程过世了？！
他身体不好已经成为常态，我却万万没想到他的死来得这么快，十二个小时前我还见过他的，那时他还是活生生的，虽然虚弱，可他还会表达对我的厌恶，这么快，这么突然，他这个人就从世界上消失了！这个终身操纵权势的老人，在死前是怎样的呢，是否还憎恨着林允风？是否还恋着能让他肆意挥洒的权力？人的一生，终将化为一掊尘土或一阵清风，所以，人与人在死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死亡带来的波澜却可以沉浮活人的世界。
林允风，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林氏当家人，唯一的林氏首领，从今往后，再有人提到“林氏”提到“林先生”，将专指他一人，多年拼搏，一朝得偿，我相信林允风将是未来一串丧礼中，心情最为复杂的人，不知道他是悲伤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林家的葬礼和当年雷老拐的规制相当，虽然雷老拐一生不曾有林程风光，但如今林家大不如前，两两一抵，两个老人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场较量中，仍旧是分不出输赢的。追悼告别以及最后火化入葬，整套流程下来，持续了三天多，林家子孙亲眷众多，里外张罗周密，不跌大家风范，而我这个尚未入门的不具名份的人，自然没有资格往前站，只在第三天的葬礼上携花拜祭了一下，同样在第三天才出现的，还有方宏和雷战。
方家是因为和林家结束了合作关系，所以仅能算作普通交情，被安排在第三天，我和他遇上的时候，他正和林允风交谈着，两个人都是眉头不展的样子，恐怕没有好事，我也没有走上去打招呼，只是远远点头致意。
反而是雷战的出场让我略微意外，婚还没离，身为林家女婿，他来得最晚，虽然有身份上的优势，但也并没有排在家属的队伍里，他和林均隔了好远，疏离其外，其中暗示太过明显了，在场的人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雷战和林家也快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林允风主事，我不便紧跟，刻意落在人群后面。当年我在雷家的葬礼上做得太多，今日来到林家身份难免尴尬，我是有自知的，就看林家人待我的客气流于表面就知道，他们的门第之见是刻在骨子里的。
“叶念。”是雷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立刻，我周围原本站的陌生面孔迅速被陆凯的人给替换掉了，他大概是有话要说，所以才在混乱中制造了隔音人墙。
“有事？”我问。
他看着我，身体挺得笔直，神情并不是参加葬礼该有的肃穆，相反，他表现得格外轻松，黑色的大衣，黑色的高领毛衣，还有黑色的长裤和皮鞋，能在一身黑色装扮中，穿出轻松的感觉，他内心该有多惬意自在。“两年之约你还记得吗，我提前完成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一年半前，他为了娶林均，不惜安慰我说，叫我忍耐两年，他保证他的婚姻就持续两年，到时候他就会离婚，会娶我，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年那番承诺和他所有承诺过的，都像是谎言，我恨透了这些无视我的爱情，透支我的信任的谎言！
只是，想不到，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此刻，在吐雾成霜的葬礼上，这个男人跟我说，他还在坚守他的承诺，而且，他做到了……这不是讽刺是什么，这是他岳父的葬礼，也有可能是我未来公公的葬礼，他想怎么样呢，想让我怎么样呢？！
我寒着脸，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统治全世界了？是不是觉得一切都该围着你转了？我们就快互称嫂子和妹夫了，雷战，你觉得不伦这件事很有意思吗？！”
“哈哈哈！”雷战大笑，丝毫不在意可能被人听去的可能，“你和我都做不了林家的人，你拒绝我只是因为心头那口气没出，不要别扭了，乖乖回来，我用一切来补偿你。”
我真的很想大喊三声“滚滚滚”！
他以为他是谁，他又以为我是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我真的受够了被男人小看的日子了，从鼻子里哼出一个不屑，我拨开保镖的人墙，离开雷战的辐射区，回到人流中。
我不想回头看他被拒绝的表情，而且，这辈子，我想我都不会回头。
林程的死在春节前的新闻版面上，着实热闹了一阵，只是人死如灯灭，这个强悍老人的一生终要黯淡，很快地，他的消息就消散在新年的爆竹和喜乐气氛中了。
能在报刊新闻里见到的林氏，又重新恢复了欣欣向荣、等待新任领导者大刀阔斧的面貌。林允风如预料中的又忙碌起来，无暇顾我。
所以，今天我的春节少有的平淡，除夕去叶天家吃过了团圆饭，在哥嫂强烈要求下，我留宿到了初二，也算体验到久违的家庭温暖，看着哥嫂和侄子一家其乐融融，我也觉得这个冬日不算太冷，心里暖融融的，只是叶天如今添了絮叨的毛病，不是念叨儿子怎么不吃蔬菜，就是念叨我和林允风什么时候结婚，“你们虽然好的时间不长，但毕竟认识也有七八年了，你都二十五了，总要开始考虑这些事了，难不成要再谈好多年恋爱，后来不成再分手？那样你多吃亏，都成老姑娘了……”
叶天也不过才二十八岁，难道真是要奔三的缘故吗，怎么说起话来和记忆力妈的样子那么像，苦口婆心让人无法拒绝，但也绝不想要多听。
我向叶天求饶，却根本阻不断他一颗三姑六婆的心，当务之急我只能跑回客房收拾好我的睡衣和洗漱用品逃离他的魔掌，直到送我到门口，他还在和白罗翠念叨着：“这丫头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个性！”
白罗翠怀孕五个月有余了，听见叶天如此抱怨，不禁掩口而笑，指着肚子说：“那这个丫头恐怕要像姑姑了。”
我和叶天相视一笑，对未来姓叶的这个小女娃格外期待，这个百废待兴的家，确实需要更多鲜活的人丁来旺一旺了。
回到了我简陋的出租屋已经是夜幕降临，因为连续几天大雪的缘故，天地间反而不显暮色，万家灯火的氤氲下，天与地都黄澄澄的颜色，别有意趣，我踩着雪地里的小路，一步一个脚印的数着步数，小区年久失修，单元门前铺的砖已经碎得厉害，一不小心要踩一脚雪泥，好不容易进了单元门，我庆幸鞋子没有被弄脏的时候，突然声控灯亮了起来，竟然是罗素，他掐灭烟头对我笑笑。
这样的风雪地里，也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我问他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要不要上去坐坐，他则摇头：“就外面说罢，天冷头脑才清醒。”
看来是有大事。他递过来一支烟给我，自己又点了一根，我们就站在单元门外的树坑边上，在烟幕中聊了起来。谈正事的我们更像是兄弟，搭着肩膀，抽着烟，格外自由。“最近总和朋友吃饭聚会，所以才有了这个念头，今天想借着酒劲想和你聊聊的，来了看你没在家，本来打算抽根烟就走的，谁知道还碰上了。”
一定是叫罗素为难的事，不然什么事不能打个电话说，非得要上门，还要借着酒力，“咱们朋友这么多年，有什么还要吞吐的，直说啊。”
我以为他想借钱，毕竟年关了，一时手头紧也正常，白毛女不就是这样的故事吗。
罗素身上确实有股烟酒气，但看他正经的神色，也知道他绝对是深思熟虑过的，“我看准了现在游戏行业的机会，想单独建立一个美术工作室，专门接美术外包的活，这需要一笔资金，所以，我想把宝贝娱乐的股份变现，你怎么看？”
原来是要自立门户的意思。以罗素的才能，他出去单干绝对撑得起一个摊子，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和我拆伙了，乍一听，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十分不愿意的，一来人才难寻，二来，罗素要把股份变现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难事。
宝贝娱乐最近频频被资本市场进行估值，一路从八千万美元，飙涨到一点五亿的市价，足足翻了一倍，占三成股份的罗素如果要一次拿走他的部分，那就意味着我要一次性付清将近三个亿人民币的代价，三个亿！别说我的个人存款才只有几百万，就是把公司账面的钱划拉划拉也不过就一千多万，三个亿对我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根本无力支付。
我的难处不用说给罗素，他也应该知道，公司的账他是每个月都看的，公司现在的情况是估值高但流动资金不足，身为创业型小公司的通病，非常容易因为一时资金紧张而引入不恰当的新投资而丧失其原本的特色，甚至还会因为合伙人的离去而导致公司解体，所以罗素单干绝对是宝贝娱乐的危机。
我也开门见山，“我其实不想拦你的，你的前途理应比现在更好，但是，钱是个很大的问题，我确实一时半会没办法买过你那份股权。”
“我明白。撤股的事其实可以慢慢来，比如分三年五年，我可以等，主要是首期，我想先拿一笔钱，把我的摊子先支起来，我也向你保证，绝对绝对不会带走宝贝娱乐的班底，相反，我要是走的话，会把公司的事都安排好的，你看这样呢，首期我只要求三千万。”
十分之一。
如果我想全资拥有宝贝娱乐，那分步赎买确实是个好机会，凑不齐三亿，凑个三千万，应该还有办法，再说，罗素去意已决，我用人情强把他留下实在是不怎么厚道，以后大家恐怕都做不成朋友了，所以，除了答应，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痛快答应。
显然罗素十分惊喜，扔下烟头，对着我的脑门子就要来个大么么，被我一把推开，他则一块大石头落地的模样，轻松地说：“放心，我一定在为来几个月把宝贝娱乐弄得妥妥当当，给你找到美术总监接班人才走，往后，我就是不在了，也是宝贝娱乐的顾问，你随传我随到。”
我笑，为这段即将到来的愉快离别而笑：“那以后你接我们宝贝娱乐的外包可要打折哦。”
“必须八折！”
(https://www.biqwo.com/dudu/202/202040/102600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wo.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w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