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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郑国渠


  “长信侯!快看!”一个谋士锐声打断了嫪毐。

  只见一柱粗大的狼烟端直从蕲年宫孤峰升起,烟柱根部腾跃的火苗清晰得如在眼前!

  “烂鸟!”嫪毐呱呱大笑,“要烧蕲年宫,想得美!”

  “长信侯有所不知也。”面色苍白的冷齐喘息指点着,“此乃狼烟,自古以来便是兵事警讯,但有军兵驻扎处,见狼烟便须驰援。今狼烟起于蕲年宫,分明是嬴政召兵勤王……”

  嫪毐似乎回过了神来,转身挥舞着大吼,“给老子起号!明兵暗兵一起上!嬴政要烧蕲年宫,叫戎翟老儿也一起杀过来!”

  一时号角大起,遥闻四方山谷喊杀声此起彼伏,分明是渭水岸边与岐山河谷的兵马已经发动。嫪毐大喜,一声喝令,恢复的士卒与新来步卒便展开云梯冲向城门,蕲年宫顿时一片震天动地的杀声。

  堪堪将近正午,蕲年宫南门岿然不动,背后的岐山河谷分明阵阵杀声,却硬是不见猛攻蕲年宫的迹象。

  嫪毐急得不知大骂了多少次烂鸟狗崽,却依旧只能在南门外原地打圈子。

  正在不知所以之时,几个浑身血迹的门客带着几群同样浑身血迹的乱兵内侍侍女不知从哪里涌来,乱纷纷一阵诉说。

  原来号角起时,岐山河谷的内侍军已经悄悄爬上蕲年宫背后的山头,不料从密林中突然杀出无数的秦军甲士,砍瓜切菜般一阵大杀,三千多内侍军十有六七都折了;渭水北岸的三万多卫卒县卒官骑,一闻号角便在韩竭率领下向蕲年宫杀来,不料刚刚冲出两三箭之地,两侧山谷便有秦军精锐铁骑在滕翼的率领下,漫山遍野杀出,不到一个时辰便死伤无算,韩竭被俘,全军四散逃亡……

  “烂鸟!”嫪毐暴跳如雷,一个大耳光便将冷齐掴倒,“烂鸟烂鸟!老子大事都叫你这般烂鸟毁了!还谋事坊,谋你娘个鸟!”举起剑便要砍了冷齐……

  突然之间,却闻四野呼啸喊杀声大起,秦军的黑色马队潮水般从南边包抄过来,当先将旗大书一个斗大的“滕”字,一望而知必是铁骑精锐无疑!与此同时,几支秦军甲士又潮水般从蕲年宫背后的三面河谷追逐着嫪毐的内侍残军杀出,嘶吼伴着闪电般的劈杀。

  嫪毐初以为是戎翟军杀到,正要跳脚呼喝发令,却被亲信护卫们连拉带扯拥上马背落荒而去,尚未冲出两三里之地,又被遍野展开的秦军铁骑兜头截杀。亲信门客护卫千余骑拥着嫪毐死命冲突,暮色降临时终于冲出岐山,直向北方山野去了。渐渐地,秦军铁骑四面聚拢,一队队泥水血迹的俘虏被悉数押到蕲年宫外的林荫大道。

  当“滕”字大旗飞到时,蕲年宫南门大开,一身甲胄的申龙甲带着蔡泽王绾大步迎了出来。

  “末将滕翼,参见秦王!”

  “将军来得好!韩竭剑术再高明,也不是你滕翼的对手吗!那嫪毐如何?”申龙甲当头便是急促一问。

  滕翼一拱手道:“禀报秦王:嫪毐数百骑向北山逃去,预料欲经北地郡到太原,再逃向阴山。”

  申龙甲目光一闪,几乎是立即有了决断,“王绾,立即以王印颁行平乱急诏于北地、太原、九原、云中四郡:全力堵截要道,搜剿嫪毐!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擒杀者赐钱五十万!敦请文信侯立即下令关中各县,截杀嫪毐余党,斩首一级赐钱一万!疏漏之县,国法问罪!”语速快捷利落,毫无吭哧斟酌。申龙甲边说,旁边王绾已经用一支铅笔在随身携带的竹板上连作记号,待申龙甲说完,王绾嗨的一声转身便疾步去了宫内。

  滕翼又一拱手正色道:“文信侯命人带来信息,乱局但平,即请大王入雍城,等候文信侯率朝臣到来,如期行冠礼大典!”

  申龙甲爽朗地笑了:“好好好!明日入雍。走!进宫说话。待昌文君完事,晚来同寡人等痛饮一场!”

  昌文君又在雍城内应的帮助下,趁着城中士卒中毒打乱之际,及时顺利的攻破了城池。琴清在纪嫣然她们的保护下,逃到了紫烟的秘密处所,逃过了嫪毐的围。昌文君亲自送来蕲年宫,同申龙甲团聚。

  乌卓和腾起以谋反的罪名,将大罗刹宗拔除,并得到了神兵‘天诛’和‘天诛神弩’,申龙甲将此二者和‘噬魂’一起送到天竺那烂陀寺去净化。

  秦王七年二月,雍城举行了盛大的加冠亲政大典……

  加冠大礼是井然有序地,吕不韦率咸阳全体朝臣如约赶到,申龙甲在雍城太庙沐浴斋戒三日,而后祭天祭祖。

  冠礼在雍城大郑宫正殿隆重举行,纲成君蔡泽司礼,文信侯吕不韦为秦王加冠,昌文君嬴贲代先祖赐秦王穆公剑。冠剑之礼成,太史令当殿清点了秦王印玺与各方呈出的兵符,一一登录国史。此后吕不韦当殿宣示,自请去“仲父”名号,还政秦王。

  一切都是异乎寻常地快捷,嫪毐与一班亲信们尚未逃出北地便被全部活擒,关中西部中部十三县民众擒杀嫪毐余党两万余,乱军无一人能逃至骊山以东;咸阳城内的乱军两万余人,被徐先的一万大军一鼓击溃,全部擒杀;太原郡、山阳城的乱兵方出城邑,便被太原郡守与山阳县令的捕盗卒伍及自发涌来的老秦人堵住混战,斩首万余,活擒三千余,也是无一漏网。截止冠礼之日堪堪半月,嫪毐及其残存余党数千人全部被押送到云阳国狱重枷关押。只有一个太后赵姬,无人敢于定夺。于是嬴政亲自下令:“太后移居萯阳宫,依法待决。”这萯阳宫乃是关中最狭小的行宫,国君很少亲临,实际已经是多年的冷宫。此令一下,朝野便是一阵哗然!然则,毕竟是大乱新平,毕竟是太后有过,朝野之心关注的终究还是秦王冠礼,一时倒也无甚汹汹议论。

  煌煌冠礼一毕,申龙甲连夜回了咸阳,大臣们莫名惊诧了。

  进咸阳王城的次日,申龙甲立即进入国事,举行了大朝会,专一计议对嫪毐乱党的定罪处罚。

  此次新王大朝,关涉朝局更新,远臣边将来到咸阳,自然更以拜访文信侯为第一要务。嫪毐之乱后,远臣边将们风闻文信侯受人厚诬,秦川又出了红霾经月不息的怪异天象,心下更是分外急切地要探察虚实。人各疑窦一大堆,而又绝不相信年青的秦王会将赫赫巍巍的文信侯立马抛开,更要在文信侯艰难之时深表抚慰与拥戴。在国的大臣们虽觉察出吕不韦当国之局可能有变,然经下属远臣的诸般慷慨论说,又觉不无道理,便也纷纷备下“些许敬意”,怀着谨慎的试探,陪伴着下属远臣们络绎不绝地拜访文信侯来了。如此短短三五日,吕不韦府邸前车马交错,门庭若市,冠带如云,庭院林下池边厅堂,处处大开饮宴,各式宴席昼夜川流不息,成了大咸阳前所未有的一道官场风景。

  依然是一团春风,依然是豪爽酬酢。满头霜雪的吕不韦分外矍铄健旺,臧否人物,指点国事,谈学论政,答疑解惑,似乎更增了几分豁达与深厚。一时间人人释怀,万千疑云在快乐的饮宴中烟消云散了。

  “辅秦三朝,老夫足矣!”吕不韦的慨然大笑处处回荡着。

  访者们无不异口同声:“安定秦国,舍文信侯其谁也!”

  谁也没有料到,三日后的大朝,竟是一场震惊朝野的风暴。

  朝会一开,长史王绾便宣示了朝会三题:其一,廷尉六署归总禀报嫪毐谋逆罪结案情形;其二,议决国正监请整肃吏治之上书;其三,议决秦国要塞大将换防事。如此三事,事事皆大,如何文信侯饮宴中丝毫未见消息?远臣边将们一阵疑惑,纷纷不经意地看了看首相大座正襟危坐的文信侯。见吕不韦一脸微笑气度如常,远臣边将们油然生出了敬佩之心——事以密成,文信侯处高而守密,公心也!

  进入议程,李斯第一个出座,走到专供通报重大事宜的王座阶下的中央书案前,看也不看面前展开的一大卷竹简,便字字掷地地备细禀报了嫪毐罪案的处置经过、依据律条并诸般刑罚人数。大朝会法度:主管大员禀报完毕,朝臣们若无异议,须得明白说一声臣无异议,而后国君拍案首肯,此一议题便告了结。嫪毐乱秦人神共愤,谁能异议?

  李斯的“本案禀报完毕”话音一落点,殿中便是哄然一声:“臣无异议!”

  秦王政目光巡睃一周,滕翼出列向王座一拱手高声开说:“臣曾参与平乱,亲手查获嫪毐在雍城密室之若干罪行凭据。查获之时,臣曾预审嫪毐心腹同党数十人,得供词百余篇。乱事平息,臣已将凭据与供词悉数交廷尉府依法勘定。今日大朝,此案归总了结,臣所查获诸多凭据之所涉罪人,却只字未提。蒙恬敢问老廷尉:秦国可有法外律条?”

  “国法不二出。”李斯冷冰冰一句。

  “既无法外之法,为何回避涉案人犯?”

  “此事关涉重大,执法六署议决:另案呈秦王亲决。”

  “六署已呈秦王?”

  “尚未呈报。”

  “如此,臣请准秦王。”滕翼分外激昂,转身对着王案肃然一躬,“昭襄王护法刻石有定:法不阿贵,王不枉法。臣请大朝公议涉案未究人犯!”

  李斯肃然一躬:“既有异议,唯大王决之。”

  申龙甲冷冷一笑:“嫪毐罪案涉及太后,本王尚不敢徇私。今日国中,宁有贵逾太后者?既有此等事,准咸阳令滕翼所请,廷尉公示案情凭据。”

  “臣遵命。”李斯磨刀石般的沙沙声在殿中回荡起来,“平乱查获之书信物证等,共三百六十三件,预审证词三十一卷。全部证据证词,足以证明,文信侯吕不韦涉嫪毐罪案甚深。老臣将执法六署勘定之证据与事实一一禀报,但凭大朝议决。”

  举殿惊愕之中,磨刀石般的粗砺声音在大殿中持续弥漫,一件件说起了案件缘由。从嫪毐投奔吕不韦为门客,再到吕不韦派人秘密实施嫪毐假阉,再到秘密送入**。全过程除了未具体涉及吕不韦与太后私情,因而使吕不韦制作假阉之举显得突兀外,件件有据,整整说了一个时辰有余。

  举殿大臣如梦魇一般死寂,远臣边将们尤其心惊肉跳。如此等等令人不齿的行径,竟是文信侯做的?果真如此,匪夷所思!在秦国,在天下,嫪毐早已经是臭名昭著了。可谁能想到,弄出这个惊世乌龟者,竟然是辅佐三代秦王的旷世良相?随着李斯的沙沙磨刀石声,大臣们都死死盯住了煌煌首相座上的吕不韦,也盯住了高高王座上的秦王政。

  未想到,此事未闭,李斯又道:“廷尉府查获,文信侯所荐水工郑国是韩国间人,受韩王之命,图谋削弱我大秦国力,行疲秦奸计,而入秦,要以浩大工程拖垮秦国,使我大秦无力征伐……”

  “敢问文信侯,廷尉所列可是事实?”滕翼高声追问。

  面色苍白的吕不韦,艰难地站了起来,对着秦王政深深一躬,又对着殿中大臣们深深一躬,一句话没有说,径自出殿去了。直到那踽踽身影出了深深的殿堂,大臣们还是梦魇一般寂然无声。

  秦王颁行朝野的王书只有短短几句:“查文信侯开府丞相吕不韦,涉嫪毐罪案,既违国法,又背臣德,终使秦国蒙羞致乱。业经大朝公议,罢黜吕不韦丞相职,得留文信侯爵,迁洛阳封地以为晚居。书发之后,许吕不韦居咸阳旬日,一俟善后事毕,着即离国。”王书根本没有提及《吕氏春秋》。

  申龙甲任命徐先暂代丞相,魏缭任太尉,魏缭为了自此去魏改为尉,改为尉缭。申龙甲将他所著兵书正式定名为《尉缭子》,开始向秦军方推广。

  几日后,郑国受招至咸阳,申龙甲当廷亲自审问郑国,道:“郑国,你可是受韩王之命,入我大秦,妄图疲秦,可有此事?”

  郑国坦诚相告:“你们没有说错,老夫确是韩国间人!”

  此言一出,当廷立即一片哗然……

  郑国并不为周围朝臣的议论所动,继续说道:“但这泾水河渠犹如磁铁,已经吸住了罪臣的心。郑国开始虽为疲秦而来,可是一上河渠早忘了疲秦,只剩下一个天下第一水工的良知,这引泾河渠比开凿鸿沟难,比李冰的都江堰都难,只要整过亲自完成,死不足惜!罪臣虽然为间,如果此渠一成,富有肥力的泾河泥水灌溉田地,淤田压碱,变沼泽盐碱之地为肥美良田,使关中一跃成为最富庶的地区。关中的干旱平原成为沃野良田,粮食产量大增,自此再无凶年。将来和都江堰一北一南遥相呼应,如同张开的两翼,东方六国都处在其阴影之下,秦灭六国便到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时候,直接支持秦国统一六国的战争,成为秦国之大利。修此渠不过为韩国延数岁之命,秦却可建万世之功,其远利大于弊。”

  申龙甲听罢,言道:“先生既然坦诚,就成你所请,让那韩国多存留几年。所谓间人之事,廷尉府已经查明,先生入秦十年,自上泾水河渠,与韩国密探、斥候、商社、使节从无往来信报,只醉心于河渠工地。就事实说,先生已经没有了间人之行。若先生果真有间行,嬴政也不敢枉法。唯先生赤心敬事,坦诚磊落,嬴政敬重先生。先生若能不计嬴政荒疏褊狭,重上泾水,则秦国幸甚,嬴政幸甚!”

  “那罪臣间人罪名?”

  “据实不论!”

  “大王说话算数?”

  “君无戏言!”

  郑国痴愣愣打量着年青的秦王,良久默然。

  申龙甲见郑国不言,开口问道:“泾水河渠如果尽快完工,需要多少民力?”

  郑国说:“民力不是定数,需要多少,得看秦国所图。若要十年完工,可依旧如文信侯之法,不疾不徐量力而行,剩余的工程,还需要三五万民力足矣;若要尽快竣工,便得全程同时开工,至少得五六十万民力。如何抉择,只在秦王定夺。”

  李斯深知河渠情形,自然完全赞同郑国之说。但李斯不同于郑国之处,在于李斯更明白秦国朝野情势。要数十万民力大上河渠,那可不是秦王一句话所能定夺的,得各方周旋而后决断。所以,李斯便只点头,想先听听秦王的难处在哪里,而后再相机谋划对策。

  不料,申龙甲大手一挥,非常果决地说:“泾水河渠不能拖,若有民力上百万,一年能否完工放水?”

  李斯尚在惊愕,郑国却点着探水铁尺霍然起身:“引泾之难,只在瓠口开峡。老夫十年摸索,已经胸有成算。秦王果能征发百万民力,至多两年,老夫便给秦国一条四百里长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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