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无心者 中
乌云遮挡住了太阳。雪片漫天盖地地铺洒而下，一瞬间又把重获生机的土地再次掩埋。冰原仿佛不甘心被别人瞧见它温柔的一面。
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顷刻间便四处横行，新下的雪连同坚硬的陈雪一同被卷起，犹如一张惨白色的纱网，笼罩着整片陆地。砂石大小的冰粒打在萨迦的袍子上，每一下都仿佛要把他的皮肉切开。
萨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战袍这么薄，根本不足以抵御极地的寒风。
好在霜牙归心似箭，很快便回飞了龙穴，萨迦在自己的屋外支起了一小堆火，火焰燃烧得并不怎么旺盛，却给他带来久违的温暖感觉。
霜牙很快靠着火堆睡着了，亚龙依旧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睡相，两足朝天，敞着肚皮就呼呼地睡，或许在它看来，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经历过逃亡和食不果腹的生活的霜牙，格外珍惜现在的幸福。
萨迦则一个人坐在火堆旁发愣，自从挣脱了幻境，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之后，他一直有种别扭的感觉。好像仍旧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抹去了，为什么自己拥有这样一个住所，为什么自己要去激活使徒，为什么自己会得到神器的方位图......
有太多的疑问，就好像......萨迦喃喃自语。
“就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很熟悉的人，可现在却......”
可现在却荡然无存，萨迦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他很想回忆起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然而记忆中大大小小的空白，让他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他站起身子，看向身后狭小的屋子，总觉得屋子里冷冷清清。
以前这里还有人和我一起住么？萨迦皱着眉头，这种感觉很不好，怅然若失，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萨迦开始一点点检查屋中的物品，如果他的推断没错，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话，那肯定还会残留下证据。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吧，萨迦自我安慰道。
书架上的古籍和卷轴，都是龙祖留下的，萨迦都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并没有太多的发现。不过，龙祖笔记旁边有一些注解，分明就是后来阅读笔记的人留下的。
注解的字写得十分工整，看得出来这位阅读者有足够的耐心。而且，很多注释的笔迹新旧程度不一样，很可能是这位阅读者把卷轴反复读了很多遍。
这个人很清闲么？萨迦默默忖度，这满满一个书架，全都书用龙语写成的晦涩古籍，读上一遍尚且费力，但是这位阅读者恐怕每本都读了三四遍，才能有如此细致的注解，光是注解的字数，就不比原本笔记的字数少。
不过仅仅通过这些，不足以勾勒出目标的样子，萨迦意识到自己还需要寻找更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身边曾经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
萨迦环顾四周，这间小屋很简陋，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家具和装饰品，和自己同住的那个人，应该也不在意生活的奢华品质，是个讲求实际的家伙。当然，不排除记忆抹除之后，这个人也把自己的物品一并带走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么......
萨迦叹了口气，目前能够推断出的也只有这两点，而且都模棱两可，在掌握更实际的证据前，自己记忆中的这些空白，只能暂且让它们空着，就像一堆散落的珍珠，没有中间那根关键的细绳，永远成不了完整的项链。
“呼！”萨迦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双手抱着头，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他的身体很疲惫，意识却一点也不困怠，这恐怕就是老萨满们常说的力不从心吧。据说年迈的施法者因为精神力的增强，同时又由于身体机能的衰弱，就会发生这种状况，衰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起他们强大的灵魂，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法师和萨满喜欢冥想，通过冥想，可以有效率的使用他们过剩的灵能，又能保存体力。
萨迦显然和老这个字不沾边，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甘心、委屈、怨恨的情感一股脑地冒了出来。想想那头红龙，曾经装成无辜的孩子，睡在他身边，骗取信任。
妮娜......萨迦重复了一遍红龙的名字，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女孩绝美的容貌，和她脸上恶魔一般的笑容。从计谋和智慧上完全胜过他，妮娜的笑是轻蔑的笑，就像多年以前，红龙睥睨他的眼神。
只不过，这次红龙变本加厉，夺取的已经不是他所珍视的东西，而直接是他本身，连心都被挖走了，萨迦觉得自己已经被掏空，被盘剥殆尽。
算了......萨迦苦涩一笑，也不必再费劲搬家，东躲西藏，不如就留在这等死好了。红龙如果带人来找我，那就让任凭他们抓去，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而且留在这，说不定还能等到那个想找的人回来。
说到底，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损失的了......
萨迦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的财产，除了炎剑有点舍不得之外，别的东西都不怎么值钱，自己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废物，倾尽所有追求到的力量没了，也就不剩什么要留恋的了。
等等！
萨迦听着门外起伏的鼾声，猛然想起来，忘了算霜牙。
萨迦一直以来都把霜牙当成类似于兽人的狼伴，那样亲密的战友和朋友，忘了它是头亚龙，巨龙视它们为异端。
如果......如果红龙真的过来抓捕他的话，岂不是要连累霜牙！
不行！萨迦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下定了决心，必须让霜牙离开，而且越远越好，妮娜知道他身边有只亚龙，如果抓他的时候没看到，肯定就会在周围搜索。
萨迦慌慌张张地走到屋外，差点没踩进火堆里。看到霜牙睡得正熟，舌头都伸到了外面，口水直流。
萨迦的心肠一下子软了，好不容易给霜牙找了一个安全的家，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收留了红龙的间谍，现在就要把它赶走，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萨迦面色悲戚，他转念又想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公平，那是强者用来抚慰弱者的谎言罢了。像他和霜牙，现在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能有一个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还要求安稳和平静，简直就是奢求，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到这，萨迦晃了晃霜牙的头，叫醒了熟睡中的亚龙。
“呜......”霜牙被吵醒，显然有些不情愿，懒懒的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睁着一只眼睛看萨迦，另一边的仍然在偷偷闭着。
萨迦不敢再随意怠慢，他直接跪下身来，乞求生命之灵成为他和霜牙沟通的媒介。
或许是因为萨迦体内的火焰不像以前一样暴戾，生命之灵很愉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萨迦用额头抵住霜牙的脑门，狠了狠心说道：“霜牙，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了，你快走吧！”
“嗷！”霜牙猛然从困意中清醒过来，它直起身子，眼睛中写满了错愕。
霜牙低下了头，喉咙里不断发出凄婉的呜咽声，时不时用鼻子轻轻触碰萨迦的手。
萨迦心里一阵不忍，霜牙一定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这样，它这是想要求得原谅，希望能继续留下来。
“不行！”萨迦绝情的说道，他闭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在他看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和霜牙恩断义绝，让它走得没有负担，让它永远也不想回到这冰原的中部，让它一辈子远离巨龙，这样它才能平安的活下去。
“呜呜！”霜牙继续伏在萨迦身旁，发出近似于哭泣的声响，两颗眸子晶莹闪烁，湿润极了。它摇晃着脑袋，已经不仅仅是乞求，而且是在撒娇，在赖皮。
奈何萨迦心意已决，自己的失误，必须自己承担，损失要降到最小。
“我说了不行！”萨迦用力摇了摇头，厉声喝道。他伸手指着洞外“出去！快点！”
“呜......”霜牙垂头丧气，脚步缓慢地向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看萨迦，它又往地上一趴，死活赖着不动了。
“快走啊！”萨迦忍不住掉了眼泪，声嘶力竭地喊道，本来疲惫的身体却不知怎么爆发出的力气，对着霜牙坚实的后背拳打脚踢。
“别回头！也别再回来了！飞的越远越好！远离巨龙！远离人类！最好也躲希姆摩尔人远一点！那样也不枉我当你的主人这么久了！”
“嗷！”
霜牙哀嚎一声，开始三步一回头的往外走，但是每次回头，迎接的他的都是萨迦凝重的神情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终于，霜牙蹭到了洞外，它又回头望了萨迦很久，它不会说话，却把一切的感情都放在了回首的一眼中。
霜牙振了下翅膀，飞向天空，留下一声凄婉的龙吼，回荡在上古龙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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