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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逐鹿 第三十五章 贞义


  第三十五章贞义

  “李自成的夫人,那个所谓的太后?”见徐云持郑重地点点头。明磊楞了一下,是啊!自己和李赤心这几个月来相互试探,总觉得对方捉摸不定,现在算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了,也该摊牌了,再没有比高夫人更合适的中介了。

  “是啊!小生对高夫人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这长沙的军务实在太忙了,一晃而竟拖到了现在。再不去,恐怕今年都不会见面了,咳!真是羞愧难当啊!”说着说着,明磊再也憋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也抿嘴而笑的徐云持,反倒瞪起了眼睛,“这样的谎话听了也不脸红,云持你太过分了!”

  徐云持的斗鸡眼一瞪,一本正经地说:“岂有此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天底下哪有不问说谎话的脸不脸红,反问听话的道理?

  再说,我也久慕高太后的风采,要不是身份卑微,早有心一见了;推己及人,以为大帅和小可心思一样,有什么不对吗?”

  明磊被他逗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道:“算了!虎穴龙潭我独闯,你给我好好看家!要是堵胤锡、张同敞再来,给我按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坏都跟他们摊牌!”

  也就在明磊备下厚礼,要来拜见高夫人的时候,李赤心的请帖也送到了。明磊和徐云持互相看了一眼,这天下的事真有这么巧的?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等到人家先开口了,明磊嘱咐徐云持看好家,就匆匆带上几样礼物赶奔心区正街的原分守道衙门。

  一进正街,远远地明磊就看到一座高大的牌楼,上面是斗大的“贞义”二字,明磊知道李赤心的姑姑高夫人被永历帝封为贞义夫人,但这些人做事也太糊弄了,这明显是将原来的字刮掉后添上去的,看来这些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算是真的没落了。

  来到衙门的正门前,好在兴国侯府的黑漆匾额算是新做的,等着他们放炮开了中门,李赤心、高必正亲自迎了出来。

  明磊亲热地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才带头走了进去。一进大门,便是六扇蓝漆屏门,上面悬着一块红底子金字的匾,竟还是“进士第”三个字。两边墙上,还挂着几条皮鞭子,几条半红半黑的棍子(衙役专用的水火棍)。转过屏门,便是穿堂,上面也有三间大厅,却无桌椅台凳。两面靠墙,横七竖八摆着几副衔牌,看来这里成了忠贞营发号军令的中军营了。

  再往前走,眼前的二进垂花门,赫然悬挂的匾额竟是“慈庆宫”,还新铺了闪光的琉璃瓦。从垂花门迎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年纪的中年妇人,穿着半旧的红缎裤褂,腰束杏黄丝绦,挂着宝剑,冲着明磊竟是插手行礼。

  明磊楞了一下,不知这是高夫人身边的什么人,鬼使神差地也回了一个插手礼。惹得这个妇人低头直笑,一口浓重的陕西腔道:“督师大人多礼了!”

  一旁的李赤心赶紧介绍,“这是拙襟黄氏。”

  明磊不大自然地嗯一声,赶紧跟着就往里走。没想到里面又是别有洞天,眼前堆石为山,蓄泉为湖,湖上架石为亭,名为飞华亭,亭下有一个小湖泊,湖中筑堤蜿蜒,连托飞华亭,远处则是一座三层的琉璃瓦楼阁。

  只可惜,原本巧夺天工的湖光中,到处行走的侍女却是一sè的女兵打扮,哪里有皇宫的奢华,俨然进了一座兵营。

  等几个人来到楼前,帘笼一挑,走出来一个穿着淡黄长裙的二十几岁的俊俏妇人,对着明磊一个优雅的万福。

  这个妇人剑眉入鬓,星目清澈而深邃,睫毛长长的扇呀扇的,鼻子直而挺。明磊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顿觉很有些英气,但实在不好盯着人家细看。

  “太后叫你出来迎接的?”

  “是,婆婆!”

  明磊不禁一愣,听口气这个妇人竟是李来亨的媳妇。守着如此标致的媳妇,李来亨还经常和张天佑等人在jì院里鬼混,其中不会有什么花活儿吧?

  但事情哪容细想,就被这对婆媳领进了正堂。绕过当今圣上御赐的镶玉芙蓉玲珑屏风,只见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人正面向南盘腿坐在一张铺着明黄绣龙缎面垫子的黄花梨的罗汉椅上。旁边摆着一张式样简单的长桌,桌前挂着半旧了的绣着龙凤的黄缎桌围,左右的太师椅子上也有黄缎的椅垫。

  见前面的两个妇人已经跪下,明磊没多想,跟着跪了下来,也大声说道:“给太后请安!”

  跟在明磊后面的李赤心和高必正原本还担心明磊面见高夫人的礼数,没有料到一切竟是如此的顺利,相互点点头,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快快请起!我一个孤老婆子,实在当不起国公爷的如此大礼!”

  “哪里!当初忠贞营和先帝隆武早有议定:大顺朝廷的明份在忠贞营中照旧,我朝大臣不得侮辱,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璞麟只是严守先帝的遗诏,在长沙城,您是我朝的一品贞义妇人。但在这侯府当中,您还是大顺朝的高太后啊!”

  见明磊说得半点含糊也没有,对这些表面的虚礼甚是关注的高夫人、李赤心等人甚是满意,早有人过来虚搀了一下明磊,并请明磊在右垂首的第一张太师椅上落座。

  明磊也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打量了一番这位闻名遐尔的高夫人。想必是从二十来岁起一直过着戎马生活,骑马shè箭也不是外行的缘故,高夫人看起来身子骨很是硬朗,脸sè像古铜镜一样。只是近几年来,岁月过得艰难,两鬓花白得越发严重,脸上也平添了许多很深的皱纹,手背上也长满了老年黑斑。但如同外面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女兵一样,一身的挺拔英气还是很难被岁月所磨灭。

  高夫人慈祥地对着明磊微笑,用手指着李赤心道:“难得国公爷来,依本宫看,就不用我这侄儿和弟弟在这里应景了,也好和国公爷说上一会子体己话。”

  于是,李赤心、高必正借机告退了,见黄氏婆媳也都退了出去,反身将门带上,堂屋里顿时静悄悄的,只剩下了明磊他们两个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高夫人先开口了,“听说璞麟在běijīng时,曾去拜见过副军师(指李岩),得了人家的玉佩,可怎么就没有留下来呢?”

  明磊暗叫,不简单,一句话就说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们大顺的情似的。但一想到李岩惨死,也就不客气了,“怎么留啊!当时我就知道李岩早晚要死在闯王的刀下,可惜,就他傻到还一个劲儿地说真话,真是不知死活的傻瓜啊!”

  没想到高夫人根本没有介意明磊对李自成的不满,仿佛象是被明磊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沉默半晌才无限感慨地说:“有时候,本宫都觉得,真是象做了一场chūn秋大梦。崇祯十三年打进河南,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直到打入běijīng,然后突然之间竟然一败再败,不过半年的光景,大顺军几乎就瓦解了。哀家没rì没夜反反复复地想,到头来还是觉得这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这鬼话骗谁都行,可就是不该拿来对来自未来的明磊说啊!果然,深知其中原委的明磊满脸难掩的激愤之sè,“太后,有些盛衰道理,千古如出一辙。欧阳修在《五代史》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虽曰天命,岂非人事?’人事处理得善与不善,比什么都紧要。天道茫茫,并不可信!”

  高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以为明磊还在纠集于闯王枉杀李岩这件事上,是啊!要是先帝能听自己的苦劝,有李岩、红娘子在河南,时局必将是另一个样子!想着,两眼不禁有些模糊,“是啊,是**!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读过几本书,没有国公爷看得深、看得透!

  经国公爷这么一说,哀家也想起当年李公子初到老营来见闯王的时候,那还是在得胜寨,说了夺取江山的建议:就是以河洛这一带为立脚地,然后占领整个中原,再一步进入关中,暂且不去夺取běijīng,等把这些得来的地方都经营得差不多后,再从山东山西两路出兵běijīng,如同瓜熟蒂落,唾手可得。这么好的建议,咳!可惜后来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明磊不禁哼了一声,“竖子不足于谋!”在běijīng时,虽说自己没有见到其他的大顺文武,但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狂妄的自大情绪,连李自成也说了派一员上将领兵过万,江南传玺可定的胡话。在那种如醉如痴的疯狂情绪笼罩下,纵然有一个李岩想说上几句浇冷水的话,也实在是于事无补,不但无力左右朝局,还终招杀身之祸。

  听了明磊的冷语,高夫人又是一阵伤心,这个周璞麟的见识过人,怪不得能和李岩相好呢,要是早些年发现这样的人才,该有多好啊!

  高夫人看着明磊,不觉有了几分亲近,“既然国公爷心里还念着李公子,哀家也就不见外,称呼国公爷一声璞麟了,可使得?”

  “使得!璞麟早有意和太后成一家人,只是苦于无缘亲近呢!”

  高夫人点点头,“可惜啊!先帝留下的这些大将里,见识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璞麟的!”

  “岂敢!您这分明是寒碜璞麟了!”

  高夫人不禁苦笑了出来,“就在前几rì,红娘子当年的爱将范红霞前来投奔哀家,你知道我那侄儿补之(李赤心字补之)说什么吗?”

  见明磊摇摇头,高夫人接着说,“补之一拍大腿,‘唉!李公子头脑总是很清楚的,可惜后来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回河南是不是要为自己别图发展呢?’

  你瞧瞧,都到今天了,他们还是不明白啊!”

  明磊微微一笑,“看来还是太后见识过人!不知对这今后的战局如何看待啊?”

  “说到这军国大事,原不该哀家过问。但补之他们这些rì子成天的唉声叹气,大兵压境,还望璞麟明示啊?”

  明磊慢慢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扭脸看着高夫人,“办法倒是有,可璞麟就是害怕补之他们到时不尊将令。太后也是老军务了,这军令不行,那再有什么好计策,也是白搭啊!”

  高夫人点点头,“说得好!大军不能令行禁止,实在不能够称其为军队。但补之做为一军之主,考虑得就要多一些,我们大顺朝就剩这么点骨血了,要是和清军拼光了,你们大明朝还容得下我们吗?”

  明磊一步不拉地接上话茬,“别管什么朝廷,有我周璞麟在,太后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璞麟的实力我们清楚,但璞麟对农民那么好,怎么会有钱粮来养活这么多人马,补之他们实在有些好奇啊!”

  明磊古怪地看了一眼高夫人,“您以为我对农民好吗?我给他们减税甚至免税就是好吗?我其实和补之他们干得没什么不一样,要说区别,就是手法更隐蔽一些,算是温水煮青蛙吧!”

  不光高夫人,就是躲在密室偷听的李赤心和高必正也是大吃一惊,“怎么就和我们一样了?什么又是温水煮青蛙啊?”终于到了俩人魂牵梦萦的问题上来了,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将脑袋伸了出来,想贴紧密室的门缝听仔细些,不成想俩人的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看来俩个人撞的不轻,连明磊都隐隐听到右侧的墙里砰的一声,便知道有人偷听,再瞟见高夫人原本笔直的身子也微微地前顷过来,心里冷笑了一声,“想听,老子叫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弄明白!”

  明磊先是将温水煮青蛙的案例讲明白了,直听得高夫人不住地点头,接着,就开始用一大堆新名词解释两广的情形了。

  “我在两广是减免了农民的税赋,但实际上他们还是很穷,还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但《江南旬刊》等报纸的观点一下子却全变了。再提到农民受穷这件事,一种说法是因为他们的素质低下。这只是看到了‘贫穷恶xìng循环’的一个环节。应该问的是什么原因妨碍了农民接受良好的教育?

  还有一种说法说农民穷是因为他们‘懒惰,努力的程度不够’,但在cháo惠和韶州这些工业区,那些农民工每天工作七个小时,但每天的收入仅够维持全家一天的生计。能说他们不勤劳吗?但勤劳并没有改变他们贫困与底层的命运。”

  “璞麟啊?你可把哀家弄糊涂了!”

  明磊欠欠身算是致歉,接着说道:“农民到底为什么穷呢?很简单,两广的zhèngfǔ是我一人的zhèngfǔ,当初我就是想以工业的发展迅速作为重点。结果zhèngfǔ在设计政策时理所当然地给予工业与城市以优先权,而将农业定位为为工业提供资本积累、原料来源以及廉价劳动力来源。

  于是在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共同压力下,广东各地的农村发展与城市发展存在严重的不平衡,这才是农民贫困的主要原因。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大部分的穷人都集中在农村?为什么农民即使进了城市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仍然无法摆脱贫困的命运?

  原本上这些农民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还是可以自给自足的。但又是我将这些土地集中了起来,绝不让他们自给自足,这样,工业才有大量的劳动力,我的土豆、工业制成品才卖得出去。而我钱粮的大部分来源就是靠压低农产品价格,抬高工业品价格,以‘工农业剪刀差’来提供资金支持。”

  “这粮价璞麟如何能压低呢?”

  “这还不好办。将官府的粮仓统和成几种主要粮食的战略储备库,粮价高的时候就大量抛售,粮价低的时候就大量买进,和粮商联手,当然可以cāo纵市场了!”

  其实为什么‘工农业剪刀差’会给明磊自己带来收益,还有一大段需要细细解释的。但明磊边说边留意观察,见高夫人满脸木然,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也就泄了气,再说下去,也是于事无补,何必浪费口舌呢?便急急地将话锋收了回来。

  可如此一来,明磊说的简直就是天书一般让人艰涩难懂。察言观sè,高夫人知道就算细问人家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只好拣自己最关心地问:“那这样,能有多少银子呢?”

  明磊低头想了一下,“这几年都算上大概有五六百万两白银吧!”

  一句话,差点没把李赤心几个人吓死,要知道弘光朝当年加上卖官的所得,一年的岁入也不过三百多万两,但却弄得天怒人怨的。这个周璞麟不但得到了好名声,还弄出这许多银子,真是大开眼界,原来世间还有这般的玩法啊!

  “听璞麟的意思,象是对自己的这个做法很不满意,那为何不改弦更张呢?”

  明磊苦笑着摇摇头,“打仗就是打银子,怎么也要等拿下半壁江山再说了。现在,只能为这些农民的子女提供免费的学堂而已,心有余,力不足啊!”

  “璞麟这话就不对了!哀家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这么一个典故:孟子希望宋国的大夫戴盈能够体谅民间的疾苦,废黜苛捐杂税。但戴盈却说,‘好!但此事不能着急,只能每年减少一点。’

  于是,孟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个人每天都要去偷邻居家的鸡。有人就劝告他说‘偷盗是可耻的,从现在开始,别在偷了!’

  谁知偷鸡贼却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好。要不,请允许我每天少偷一点,先改为每月偷一只,到明年我就不偷了。’

  璞麟你说,一个人如果知道错了,怎能不立马改正呢?”

  明磊笑了,觉得这些古人实在天真得可爱,天下的事怎能都变成非此即彼这么简单呢?明磊猜想躲着偷听的多半就是李赤心、高必正,知道不说出一番让他们信服的话来,很难迅速收服他们,于是,抖擞jīng神,又开始大讲特讲了。

  “太后!这天下的事怎能一概而论?孟子说得再好,却连基本的治国道理都不知道,难怪终生不得志啊!

  这治理国家可不是个人的道德改造,它很复杂,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盘根错节,可不是意识到不偷鸡就可以不偷的。孟子的这一套均是治国的猛药,我称作‘休克疗法’,那是推倒重来的方法,试问就算再昏庸的君王,除非亡国,否则任谁敢用啊!

  而世间多采用的就是如戴盈这样的温和一些的改良方法。而改良最重要的并不在快慢,而是必须坚持已经取得的成果,步步为营:你答应一个月偷一次,就不能再多偷;等到一年偷一次后,就不能改回一月偷一次。这样,才能平稳过渡,否则,大的社会动荡,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璞麟的意思,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明磊顿时觉得这个老太太还是有些见识的,忙躬身施礼由衷地赞道:“正是此意!太后圣明啊!”

  高夫人摆摆手,“什么圣明不圣明的!这些对哀家都不重要了!哀家和补之、一功(高必正字一功)几个,苦也吃过了,福也算享过了,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什么荣啊!辱的!都不放在心上了。可人都是有感情的,象来亨这些孙儿们和那些跟随了十几年的老弟兄们还是放不下啊!

  都说周璞麟一诺千金。今儿个,璞麟给哀家一句痛快话,我就劝他们几个当家的跟定你周璞麟了!如何?”

  可算等到这句话了,明磊霍地站了起来,重又给高夫人跪下,“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周明磊对天盟誓:吾与忠贞营荣辱与共,俾其德明良于终始。全恢江省,立复金陵,一统功成。必将大顺子孙拜爵于奉天殿,太后荣养于坤宁宫,史册昭然,如有违逆,天诛地灭!”

  高夫人异样地看着明磊,“璞麟其志不小啊?”

  明磊也莫测高深地笑笑,“王侯将相宁有种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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