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久别重逢的肋骨
于楚项不愧是事后收场的一把好手，被他动过手脚的那份报表居然意外地收到了总部的表扬，分公司的高层在年度的中层会议上把顾锦时狠夸了一顿，说她把于楚项挖来是个非常英明神武的决定，体现了她知人善用的优良品质。
辛宸坐在她身边，清晰地冷笑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老总在首席顿了一下，脸上显出些许尴尬的意味：“辛宸有话要说？”
她站起来的一刹那，顾锦时的手机突然一震，一条来自辛宸的短信，简简单单三个字：“对不起。”
欲言又止，意味深长。
一份报表被摔在桌面上：“这件事我本来想在部门的内部会议上说，但是既然毛总提起来，我就干脆在这儿一说。”
顾锦时模糊猜出来她想做什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辛宸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表格：“这是一份项目数据的分析表，点击量高于正常点击量，并且和购买量严重构不成比例，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老手，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数据的真实情况吧。”
章亭不知道她们部门里的水深火热，见辛宸公然办顾锦时的难堪，下意识道：“可是这份报表，不是被总部表扬过了吗？”
辛宸偏头看着章亭，气场全开，目光凌厉摄人：“这么漂亮精致的表格，当然要表扬，总部表扬的是态度，而我说的是内容。”她又扭头看向顾锦时：“这是你挖来的人，你过目审核的表格，顾副总监，你在市场部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难道看不出这份表格的异常吗？”
顾锦时面色发白，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章亭顶着辛宸压倒性的气场，勇敢地和她顶嘴：“那辛总作为市场部的总监，上交给总公司的表格，你没有过目过吗？”
辛宸没有说话，只偏头看着顾锦时。
顾锦时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背后的衣服贴在身上，堵住了所有毛孔，让她呼吸困难。辛宸明显再等她表态，等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来，她想为市场部争取自主选择供货商的权利，就必须保证出头的辛宸是干净的，丝毫不知情，才有资格对此向公司发难。
有人出淤泥而不染，就有人要深埋在土层之中，于楚项可以出来背这个黑锅，可说到底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析师，又是刚到公司，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没有人唆使，他万万想不起来。
以顾锦时在分公司的根基，她如果想把责任都推卸出去，上头未必不会不给她面子，但是如果推卸出去，辛宸这次公然发难将沦为笑话，甚至……会沦为分公司群起攻之的异类。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在看她，顾锦时抬起眼睛，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滑过，每个人都神色莫名，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她轻轻吐了口气，又直了直腰背：“这个表格……辛总监并没有看过，是我自作主张越过她直接提交给总部的。”
辛宸又冷笑一声：“顾副总监，你当时跟我保证过，这份报表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是吗？”
顾锦时又点头：“是。”
辛宸把另一份资料摔在她面前：“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拿到的数据和我拿到的数据有那么大的差别？”
顾锦时知道那份数据，那是她亲手交到辛宸手上的，于楚项从供货商那里直接导出的真实监测数据。
辛宸又问：“你分析的数据是从哪来的？”
顾锦时回答道：“数据监测软件。”
辛宸笑了笑：“数据监测软件是怎么归类这些数据的？”
顾锦时没有回答。
辛宸把头转回去，面对着首席的毛总和在座的所有总监们：“欧阳诀的新型数据库实在是个优秀作品，原始数据在输出的时候就已经自动完成了归类，这些数据的归类，是在异常数据这一栏。”
她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锦时：“既然有异常数据，你为什么不说？而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采用？”
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地直接采用，因为这是供货商提供的数据，如果说出来，必然会在供货商和公司之间引起轩然大波，供货商恶意篡改了监测数据，足以构成商业欺诈。
毛总坐不住了，出言阻止：“辛宸，小顾也是从数据库里调出来的数据，具体情况，她也不知道啊。”
辛宸把脸转向毛总，大无畏地冷笑一声：“那么具体情况，谁最清楚？”
顾锦时低且清晰地回答：“供货商。”
辛宸一拍桌子：“你看到了异常数据，为什么不去问供货商要原始监测数据？这个项目是新型数据库的第一次投入使用，是总公司重点跟进的项目，数据出了问题，你为什么不去刨根问底？”
顾锦时动作明显地做了个深呼吸，干脆道：“对不起。”
辛宸一抬头：“全组通报批评，扣半年奖金，降一级，你出去吧。”
顾锦时慢慢站起身，白着脸收拾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章亭看着她僵硬的背影，一时间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给谢敬之发短信：“你能现在到公司来一趟吗？小十出了点问题。”
谢敬之没有回复。
顾锦时出了会议室，肩上压着的重量猛的一松，氧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肺里，她伸手扶住墙，简直不敢回想刚刚她自己的每一个举止反应。
衣袋里手里嗡嗡震动，顾锦时定定神，摸出手机来，也没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就直接接起来：“你好。”
“你好啊顾总，最近工作顺利吗？”
顾锦时又定了定神：“你是？”
电话那边怪叫了一声：“顾总，你不是吧，好歹咱俩还是合作伙伴，你这么快就把我手机备注给删了？我是欧阳诀啊。”
顾锦时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声音蓦地一松，疲惫便一层层涌上来：“欧阳，你好。”
电话那边一阵安静，再开口的时候，欧阳诀明显冷静了很多：“你怎么了？”
顾锦时抱着一堆资料，走楼道回办公室，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敲出嗒嗒的声响，她很久没有说话，只一阶一阶地下楼梯，听自己的脚步声在楼道墙壁上打出的回声，欧阳诀也没有说话，手机里只传来他静静的呼吸，安稳而有节奏。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酷暑之下每一幢楼都被打的明亮无比，她觉得自己阴郁的心情正一点点被修复，她舒了口气，对手机话筒无声微笑：“谢谢你欧阳，你有什么事情吗？”
欧阳诀听她的声音已经不复刚刚的低沉阴郁，知道她已经把自己调整过来，不由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事，最近不是公司按惯例向总部汇报数据的时间吗？我想问问你新型数据库用的怎么样？”
顾锦时点点头：“很不错，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尝试改进一下？”
欧阳诀道：“愿闻其详。”
顾锦时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希望数据库能跳过供货商，直接获取网站点击的第一手数据资料，如果能够根据购买量自动生成公式的话，那就更好了。”
欧阳诀犹豫了一下：“你这个……难度挺大呀。”
顾锦时道：“第一条你尽最大努力满足吧，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供货商作弊导致数据造假的问题了。”
正说着，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腰，紧接着她握着手机的手也被人握住，掌心一空，手机已经被人抽走了。
谢敬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欧阳，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晚些时候再详谈好吗？”
她没有说话，刚刚收好的委屈突然铺天盖地地席卷，泪意涌到眼底，轻轻一眨就能决堤。
身后的人挂掉电话，把手机收进自己的西裤口袋里，把顾锦时拨转过来，揽进怀里：“安心，我在。”
是谁说，每个女人都是男人心口的那根肋骨，有的人幸运地找到自己的肋骨，又妥帖放回心口，从此她的每一个情绪自己都感同身受，她笑，天下太平，她哭，痛彻心扉。
顾锦时伏在他肩头无声地痛哭，眼前一片漆黑，别的感官却最大限度地使用，她感到谢敬之揽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让她的重心一点点移到他身上，撑住了她的大部分重量；她感到他正一点一点挺直自己的腰，让她的脖子可以用一个很舒服的角度，抵在他肩头，她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和他贴的愈发紧密，他的心跳就愈发清晰，每一个节奏都稳若磐石。
她依然在哭，但是越哭心里就越发轻松，有人说爱情的产生是长久发酵的积累和一刹那升华迸发的感情。或许是那天阳光正好，你穿了一件我爱的衬衣，或许是看了太久风沙之后，你端出的那一碗文火慢炖的暖汤，也或许是在我压缩所有委屈扔在心底装作恍若未闻时，你突然出现的肩膀。
或许是有那么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其实有一个丈夫也很不错时，你恰好出现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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