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傅君竹

　　楚彦慈一向表现温和，对着妻妾子女俱是温言细语，但却颇有威严。除了小女儿楚玥，倒没人敢在他面前耍无赖的。

　　楚怿虽有些未尽兴，楚恪也心存疑问。却都没有再多言语，默然跟在楚彦慈身后。

　　出得那扇青铜大门，楚怿有心和楚恪说上两句话，便刻意落后了一步。却见楚恪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忙伸手扶住。

　　“小恪，怎么了这是？”楚怿声音有些惶急。

　　楚恪左手手臂被楚怿撑着，右手抚着左胸，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胸口莫名的灼热发烫，只觉得如心下架着一个火炉般，心头像是锅中的水样翻腾。可是手抚上去，却没有任何异样。

　　没有明显痛感，却让他险些跪倒在地。

　　他稳了心神，借着楚怿的力道站起来。

　　楚彦慈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微微眯着眼，面带关切地问道：“恪儿，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楚恪又摇头，道：“无事。”

　　不过瞬间，那股灼热之感已消失不见。刚才那一瞬倒像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方才不过是一时不察，险些摔倒。父亲不必挂心。”

　　楚恪虽是如此说。楚彦慈却是看着他搁在胸口还未放下的手皱起了眉头。他见楚恪又站直了身子，还挺了挺小身板。也只好道：“那就好。如果真是有什么不适，还需得如实说，也省得父母担忧。可是明白？”

　　楚恪连忙点头应是。

　　楚彦慈见他没再说别的话，也不多说，带着两人原路返回。

　　出了地道，楚彦慈说自己还有事处理，让楚怿和楚恪二人自行回房休息，唤了候在门口的墨和带着兄弟二人出去。

　　临出门，楚怿略有些忸怩地问：“父亲，刚才的故事能同母亲讲吗？”

　　荣夫人对这个大儿寄予厚望，对他的教导也十分用心。即使主持府中中馈颇为繁忙，对这个大儿相关的也是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一番。

　　楚彦慈晓得自己妻子的做派，点了点头。说道：“对你母亲，不必隐瞒。”

　　言罢，复又笑道：“只是，恐怕你母亲倒比你清楚得多。”

　　楚怿一想，母亲可是四大家之一的荣氏女，倒确实可能知晓得更多。当下知道今日的事情自然不必对母亲有所隐瞒。

　　又微微笑着朝楚恪道：“恪儿也可说与你娘听，便只当是个有趣的故事罢了。”

　　楚恪回后院的路上略略低着头，回想着刚才胸口那灼热的感觉，不知是哪里不对。便是一直板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楚怿也找不到机会搭话。

　　两人在隔开前后院的门前作别，楚怿往东边荣夫人的青松园，楚恪自回傅姨娘的含翠山居。

　　楚恪走到自己与娘亲居住的院落门前，见正房厅中亮着灯，知道娘亲还在等着他。挥退了送自己回来的仆人，径自朝屋里走去。

　　傅君竹听到动静迎到了门口，一边问道：“今日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这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肤色白皙，眉目疏朗。浓眉大眼，其实倒有些英气，鼻梁挺直，五官原本应该颇为大气。只是不知是不是做了人妾室的缘故，眉宇间笼着几分轻愁，一张脸很是素净，双眉微蹙。

　　她的声音十分清润，如同涓涓细流，在这夏夜令人心生凉意。

　　见楚恪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又掏出手帕替他擦干净。

　　楚恪在外院读书，晚间偶尔也会被楚彦慈留下说话。她原本只是顺口问问，却听楚恪道：“父亲领了我和大哥到琴房的地下暗室。”

　　楚恪说话之前已经扫了一眼屋中，只他母子二人。他娘已经将侍女遣退了。

　　傅君竹给楚恪擦汗的手微微一顿，看了一眼楚恪，轻声道：“哦，你父亲还跟你们说什么了？”

　　“父亲说了与四姓人家相关的神木村和大洪水的始末。”楚恪声音稚嫩清脆，却被刻意压得低了些。

　　“哦，”傅君竹帮他把脖子上的汗也擦了擦，道：“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也是渴了吧？先喝点绿豆糖水解解渴，一会儿再去沐浴。”她指指一旁的几案，“一直用冰镇着呢。”

　　楚恪见他娘也没有继续追问，乖顺地点点头。

　　等楚恪喝完糖水，傅君竹叫了人来服侍楚恪沐浴，自己就坐在厅中。

　　她坐姿端正，两手交叠放在腹部，微微低着头，盯着面前的一块方砖出神。右手的拇指却无意识地扣着左手中指。这是她静坐着思考的习惯。

　　她与楚彦慈并没什么感情，楚彦慈偶尔到这含翠山居坐坐，不过是全了面子情，不让府中下人踩低了她母子俩而已，是从不在这西府留宿的。

　　她傅君竹也只一心一意地养着儿子。可她心知自己儿子异于常人，心中时常抱着忧虑。——楚恪是庶子的身份，只怕他的异能为他人所知，要加以利用，从此不得自由。

　　今日楚怿问楚恪两年前楚家办周岁宴的事情，楚恪避而不答。并非是他不记得了，他甚至比楚怿记得还更清楚！

　　楚恪对每一日发生的事情都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先生教的功课自不必说，他都是过目不忘的。那日周岁宴来的人，他每一个都记得，甚至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都在楚怿发问的那一瞬间想起来了。当时的情景又在他脑中重演了一遍。

　　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又一次他不经意地说出父亲送给娘亲的一支簪子和他周岁那日娘亲头上戴的十分相似，娘亲便很是诧异。

　　追问之下，知道他对周岁之后事情记忆都十分清晰，周岁之前得一些事情也还有印象。娘亲又问了他很多细节的问题，例如：他前一年生日的时候吃了哪些菜，她卧房里外间的多宝阁一共有多少个格子，分别放的哪些物品……他都一一答了，分毫不差。

　　娘亲确认他记忆非凡，大吃一惊，随后便是面带愁容，郑重嘱咐他不可告诉第三个人知道，平时也要小心隐藏，不能露了痕迹。

　　他虽不知缘由，却记得那一刻娘亲脸上焦急的神情，自然无有不应。

　　楚恪洗完澡出来，就见他娘亲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样子。

　　心中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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